【什麼是輪回？】

幼年的林落雪抱着無止無盡的好奇心問旅者。

【輪回，輪回就是……】

漂泊的旅人沉思片刻，心中翻湧過無數答案，最後他隻說：

【善者得到報酬，惡者受到懲治。】

*

“你拘束此城靈魂千年，卻不知道輪回道已全。我行我心中善惡。”

江陵慢慢地說，他的模樣與那個從荒漠中路過的旅人重疊。

*

【那麼，我想要輪回！】幼年的林落雪無視後半句話，振振有詞。

旅人掬起一抹黃沙，黃沙從指尖落下，他問：【為什麼？】

【如果一切都分善惡，那麼大家就不會這麼辛苦了！我們不會被修士關在這裡，你也可以到處看看。大家都會很高興！】林落雪模糊地說着心中暢想的未來。

旅人挑眉，并未打斷孩子的暢想，發笑一會兒，搖頭，又道：【那麼，那會是一座理想之城吧。】

一切罪行都會在地獄中得到懲罰。所有人都會面臨審判。

怎麼不是一座理想之城呢？

旅人帶着贊歎的語氣說：【就是在夢裡，我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城池呢。】

*

林落雪慢慢地看着眼前一切，如同看到夢中的那座理想之城的倒影。

截然相反的，充滿業火的噩夢之城。

*

幼年的林落雪回答：【那很好啊！】

【我就想要有一座理想之城，有一個理想的未來。】他連續用了兩次那個他不明白意思，卻仍覺得很好的詞語。

旅人不停笑着，卻沒有說任何評價的話。

*

……都是戲言而已。

早已成年的林落雪站在“理想之城”的面前，斷然宣判。

他是那樣的憤怒，那樣生氣。

幼年時的戲言與憤怒相比，如此不重要。

他知道沒有人會幫他報複，所以他自己選擇了報複。即使心底一直有微弱的聲音阻攔，他卻當做未曾出現。

直到此刻，江陵這樣告知他。

夢中城池的倒影，年幼的妹妹的歡笑，他父母辛勞的教導……

那些埋藏的回憶終于一一閃現。

林落雪則如沒有反應過來，停在原地。

修士為何求飛升？不隻是出于對力量的渴望，更是出于對死亡的畏懼。因此世輪回不全，一旦身死則魂消。

林落雪為何拘束生魂，因為他想要挽留，不想他們消散于人世間。

盡管如此，所犯下的罪孽并不會因為初心是好是壞而減輕。

已有最公平的審判，會判定一切，讓一切顯得不再那麼絕望。

衛晞看着僵在原地的林落雪，竟然也能模糊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

衛晞想，也許這或許是不錯的方式吧。

……盡管對很多人來得太晚。

那到來的太晚的審判，又什麼意義存在嗎?

除了嘲笑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價值嗎？

林落雪雙眼迷蒙，看到記憶中的那個自己無憂無慮地笑。

“若你放開此城，則可入輪回。”在他面前，江陵的聲音那麼遙遠。

他的模樣徹底被記憶中的旅人替代，那雙眸如無止無盡的歎息，優美而空落。

他在歎息什麼？

而他自己，又在逃避什麼？

林落雪久久未曾反應。那些記憶像是大海的波濤，陣陣湧來，又退回海底。

他給被蠍子咬了一口的妹妹處理傷口，他的父母抱着他們在黃沙前講述故事……

江陵看着林落雪皺眉：“你——”

“你閉嘴！我知道。”林落雪驟然從夢中驚醒。身體抖動，他按住腦袋，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江陵說。金色的屏障禁锢住江陵等人，他顫抖着往前走，走到他的城民面前。

他當然一直知道。

也許最開始并不明了，但後來那樣得清晰。

一次次，在每個夢中，叩問自己。

就像他們誇贊他，是個善良聰明的孩子；就像他們誇贊他，是善良聰明的城主。

他從來置之不理。

他知道自己不是。

可是，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隻有當真正站到審判面前，才會願意去面對自己。

面對這所謂終将到來的審判，林落雪幾欲發笑。

他清楚意識到他無法逃避時，即使他逃過了輪回的審判，也已經無法逃避自己的内心了……

多好笑啊！

江陵瞳孔微微一縮，心中升起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你——”

“不要阻止我。不要阻止我!”林落雪望向江陵，他的眼中那樣理智，仿佛大夢初醒，笑容似哭非哭。他穿過屏障，手穿過了一個魂靈的胸膛，魂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城主？”另一個人似乎還很茫然，不明白目前發生了什麼。林落雪的手又穿過他，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同樣消失了。

他小的時候和妹妹住在一起，稀缺的水，滿頭大汗……他們靠自己的雙手勞作，他們擁有美好的未來。

但是現在呢？

城中的居民被他們放肆地圈養，隻要有任何一個人提出懷疑，他們就會群起而上。

對于一起被稱作修士與修士關聯的事物，隻要又可能，他們就願意提着刀，願意攻擊、侵蝕。

這是他的錯誤。

他按照自己的期望報複修士的同時，養出了一群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人。

沒有人比林落雪更清楚，真正的輪回審判是什麼樣子的了。

那個禁書吞噬他的每個深夜裡，他都見到過。

與其……

林落雪再度看着往昔朋友的消失……

剩下的人終于反應了過來，他們面露驚恐，試圖躲藏，卻無處可逃。

“城主!城主! “他們呼喚着，叫喊着，試圖喚回林落雪的一絲理智。

但最終沒有成功。

林落雪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與其讓他們面對輪回的審判，與其讓他們明白自己的錯誤、享受那種世界一昔崩潰的痛楚，不如徹底終結于此吧。

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沒有留情的厮殺終于引起了别人的反抗，其中一個城民握起刀，試圖格擋，試圖反抗。

可是，太輕微了啊……和手中持有的禁書相比，微不足道。

林落雪卻記得握刀的城民，他和别人一起誇贊我們的城主，他們說他聰明、善良，把美好的詞語疊向他。

他們每個人都很喜歡誇贊他，仿佛都知道他缺少關愛，缺少親情。

可是他們一起歡聲大笑的時候，餐桌上擺着雪白的、鮮紅的、片狀的肉。

過去，林落雪被羅大娘哄着吃下去，細嚼慢咽。

現在，林落雪的手穿進他的胸膛。

林落雪繼續前推輪椅，他碰到了那個給衛琅送花的女孩。他毫不猶豫動手之時，老者快速地擋在了秀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