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下第一口修士肉開始,七竅出血,身體如在燃燒,不是林落雪的幫助,他活不下來。他現在究竟是什麼,他都不知道。但是……
“我心甘情願呀。”陳平鼓掌,笑着說。
是的,衛琅清楚,陳平心甘情願。而他幫不了他。
窗外白晝明亮,陽光刺目,無情地嘲諷着芸芸衆生掙紮的愛恨、擺脫不得的苦痛。
初決千百年來的結已經形成。所有人都被困在裡面。
越來越大的恩怨,無解的仇恨。
每個人都身在其中不得脫。
衛琅松開了衣袖,他最後做一次确認:“如果有一天,一切秩序建立,一切因果都會相報,你還會自己動手‘審判’那些修士嗎?”
“我真不懂你們這些人的大道理。”陳平微笑着,陷入異常的平靜,“不過,真的有那種時候,我又如何會成為現在的我呢。”
衛琅緘默地點頭。
陳平同樣做了一次确認:“那麼我也問一次:羅阿姨的事情,你是不是做了推手?”
衛琅:“我說是,那你要怎樣?”
“當然是,讓你和我們一樣,陷入痛苦啊。”陳平笑着說,“你不是要親眼去看看這污濁的一切嗎?我可以告訴你……”
“你還記得在客棧遇到的人們嗎?”
衛琅不知道陳平提起他們的用意,但點頭。他很不安,那種不安就被裝到了瓶子裡,随着瓶子被吊起,挂在屋檐旁,和風鈴慢慢旋轉搖晃。
陳平:“我啊,那時很讨厭客棧的小二,他把我趕出客棧,代替老闆,發出看似虛假的同情聲音。”
“我也很讨厭老闆,他趨炎附勢,眼中隻有錢财。”
“我也很讨厭那些看客,自以為是,又愚蠢。”
陳平暢然地沖衛琅笑:“可是他們現在都已經死了啊。”
衛琅不期然皺眉。裝着不安的瓶子發出聲響。
“老闆有一個很小的女兒,母親在她尚在襁褓就死去嗎,他每天都會給小女兒梳頭發、紮辮子。
“客棧夥計舉目無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瓶子的搖晃越來越快,衛琅失神想要開口。
“抱歉,你又要說抱歉了,對嗎?”陳平問,“你有什麼好抱歉的呢?”
衛琅閉嘴。
于是陳平得以順利高興地講下去:“老闆死在算盤上,夥計被彎刀割掉腦袋……”
陳平仿佛親眼看到了那些場景,用詳盡的語言描述過後,他嗤笑一聲,對衛琅說出了最為惡意的一句話:“你是該抱歉啊。他們因你而死啊。”
嘩啦。風割斷了系着瓶子的線。玻璃瓶帶着風鈴向下墜落。
“因我……而死……”衛琅茫然又恍然。他的手不停地抖,試圖去算那一份因與果。
陳平看着他,歡笑着。
衛琅眼前又變成了另一個場景。
在那個偏僻的小鎮上,穿紫色煙羅裙的女子與明黃色衣袍的男子從雲霄車上下來,女子笑容甜蜜,和陳平相差無幾。
她步入客棧,掌櫃谄媚逢迎。誰也料想不到,她竟憑空取出兩把彎刀。一把刀橫過,掌櫃的頭顱咕噜往下掉,落到算盤上,撞亂了算珠。
客棧内,人們慌亂逃竄、求饒。
刀光閃過之處,刀山血海。
最終整個小鎮,無一活人。
小魔女厭倦地抖抖衣袖,揮下灰塵。
玻璃瓶碎成片片,風鈴被碎片埋沒。
衛琅的手握住桌子,渾身發冷。
江陵保證:在那個馄饨店的老人之後,不會有人因他而死。但在此之前呢?
倘若慣于讀懂人心的魔女在那場拜師宴會上猜出了他們身份,她會怎麼做?
衛琅代入瘋子的思維:
——她會放聲大笑,會滿心愉悅,會提起刀、迫不及待。
【衛琅,哦不,江陵,你要感謝我,我幫你清除了那些障礙呢。】姜清璇勾起嘴角,如是說。
她知道他離開白帝城絕無江帝之意。她覺得,她在幫他的身份掃尾。而掃尾方式,就是殺掉見過他的人。
真是,徹頭徹尾的魔女思路啊。
這不是他的過錯,但他們卻因他而死。
小魔女昔日從衣袍下揮去的灰塵,變成一個一個、不斷疊加的生命向衛琅湧來,幾乎把他淹沒。
衛琅雙目空茫,浸到了這似曾相識的寒冷中。
陳平輕蔑地俯視衛琅。
原來他也和他一樣,有無法承受的事物啊。
陳平不會告訴衛琅,他之所以知道梅裡鎮的遭遇,是因為後來他想要借林落雪之力報複他們。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動手。
結果就擺在這裡了。梅裡就是空了,而空了的原因,是小魔女動手了。而小魔女就是因為他們見過衛琅動手。
這毋庸置疑。
“琳娘,江陵,師尊……”無數的光影在衛琅眼中重疊,他不知自己身處何地,更不知向誰求救,發出自己也不解其意的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