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開始就知道了。”陳平攥緊拳頭,“你還挖了墳墓,埋下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是啊。”衛琅說,“我們不都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嗎?”
陳平無法控制自己的音量:“那你都已經開始僞裝,為什麼不繼續下去呢?不說不問,繼續僞裝,不是很好嗎?現在為什麼又揭露出來?”
沉醉在虛假的和樂中,不是很好嗎?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為什麼現在不行呢?
陳平雙眼充血、通紅突出、緊緊鎖住衛琅。
“可是你已經裝不下去了吧。”衛琅指出,“光是看着我,和我說話,你就感到厭倦。”
“在這樣的事情之後,在這樣的經曆之後,你明明無法忍耐了。”
内心的野獸在咆哮,在撕咬,在想着掙脫開這所謂“人”的假面。然後把面前的人通通一口咬掉,把他們的血,他們的肉,一口口,吞入腹中。
撕下,咽下,拿血拿肉擦抹地面。這個世界才能變得幹淨。
陳平有多麼讨厭修士啊。讨厭到甚至和他們一同呼吸就覺得惡心。
他看着衛琅,被衛琅戳穿後,那從未淡忘的一切再度浮現在腦海之中。
陳平的記憶回到那個雨夜。大雨連着血一同落下。淅淅瀝瀝。刷刷拉拉。
他的奶奶臉色蒼白、面容甯靜地躺在他的懷裡。那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就那樣滑稽地死掉了。
僅僅是取樂一般的。那明亮的刀光劃過,就帶走了他最重要的人的生命。
憑什麼!為什麼!
我們隻是看了修士一眼而已。
憑什麼!為什麼!
我們生如草芥,微如塵埃,任他們踐踏。
他知道不是衛琅的錯,他知道衛琅幫了他,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你不是祝福我一路平安嗎!為什麼不祝福我的奶奶!”
在得知林落雪到來的原因,得知自己所謂被祝福之後,陳平有多麼痛苦,他恨不得被祝福的是他的奶奶啊!
她死了,可是他還活着,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他的眼前。
真是可笑。
“你欺騙了我!”
陳平看着眼前的衛琅。他仍然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裡,眼眸像湖泊照着世人的醜惡。
多麼可笑。
陳平知道他的世界已然徹底扭曲。
他試圖挽回,也曾想過僞裝。就在第一次出現在衛琅面前的時候。你看他笑得多麼熱絡,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是終究是不可能的。
多少個夜晚,午夜夢醒,都有野獸在他的身後追逐。
那噩夢般的夜晚,那追着他的修士……再度颠覆了他的一生。
每一次他在質問自己:我為什麼還活着?
每一次,他無能為力,無法面對。
在這一刻,他找到了答案。
——“都是你的錯。”
陳平對衛琅說:“憑什麼!你可以這樣的笑!”
憑什麼,你可以這樣天真地笑,這樣光明地笑,這樣毫無憂愁地笑!
“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是啊,憑什麼呢?
衛琅目光悲哀:“非常……抱歉……”
他确定自己不隻是朝陳平道歉,也确定自己的歉意對面前的一切無能為力。
陳平卻笑容中滿滿都是快意。他已經不會衛琅的舉動而心軟羞愧了。
既不是完全站在修士一方,也不是完全站在凡人一邊,于是在兩邊,都成為一個不讨喜的受氣包。這也是活該吧?
他滿懷惡意地說:“修士們全都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衛琅道:“在初決的很多修士,确實如此。可你想要報複的是所有。”
陳平:“這怎麼能說是報複呢?我做的,明明和他們對我做的一樣啊。他們也是針對我們啊。”
不是報複嗎?
衛琅擡眸,看着扭曲的陳平:“所以,你是想要代替上天、代替法律,執行你自己的審判嗎?”
審判這個詞多麼好聽啊。簡直是對他所作所為的概括。
陳平恍然大悟,又如同聽到仙樂般深深陶醉于此,他說:“小的時候,我也相信老天爺,相信因果報應這種東西。長大之後,誰還願意相信這些呢?到現在,信不信也無所謂了。”
這蒼天既然不替他讨一個公道,他就自己讨回一個公道。
“這很公平,這就是審判。”陳平吐出一口氣,喃喃,“沒錯,這就是審判。”
憑什麼隻有修士欺壓凡人,凡人隻能哀嚎!
他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衛琅:“你不要低估王朝的力量,也不要無視産生的後果。你自己也知道這選擇絕對不是一個最優的解決方案。”
衛琅還在試圖勸阻,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陳平嘲諷:他都願意抛棄作為人的一切道德與良知,願意化身野獸了,這人世的一切約束對他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