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另一邊的桃源城裡,正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一天,衛琅很疲憊地走在街上,如長途跋涉的旅人。
他剛和衛晞通話完畢,衛晞問他,是否早就知道桃源城是這樣了。
這樣……
衛琅看着眼前,桃源城中的人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彼此說說笑笑。有人大碗吃面,有人縫着衣裳。衛琅卻沒有任何表情。
秀秀瞅見衛琅,本來黏着大人,現在竄到他的身邊,擔憂地問:“衛琅哥哥,怎麼了?”
衛琅聽到秀秀的聲音,恍惚地回過神來,目光中的審視淡去,化為哀歎。
就是這樣。
秀秀的眼裡是濃濃的擔心。
面前的女孩天真單純,面前的人們安居樂業,一切看上去美好和尋常。但實際上暗流洶湧。這都是因為他們底層世界觀的變化。
如果這是報複,那可真是世界上最慘烈的報複了。報複者仍站在高處。被報複者卻以為這是善。
這才是真正糟糕的地方。
林落雪把惡教成善,把蔑視當成正确,把修士和人類徹底區分開。他創造出的,是一群無法在現實世界裡生活的人。
衛琅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告知秀秀,他是修士,秀秀會毫無愧疚地對他做出殘忍的事情。因為這對秀秀才是正确。
無論是誰,隻要确定是修士,在桃源城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衛琅還沒有來得及告訴衛晞,衛晞卻在不恰當的時機知道了。現在衛晞要被這紛至沓來的噩耗壓垮了。衛琅卻也疲憊到無力支援。
他盡力地笑了笑,告訴秀秀:“沒有什麼大事,隻是心情不太好。”
“哦——”秀秀點頭,還是有點擔心,衛琅卻沒有再管。他嘗試在忙碌地總結林落雪和衛晞交流中的信息,思考他究竟身處何地,思考桃源城的運行機制。
眼前是另一個桃源城,林落雪分隔出來的理想之鄉。就爆發的矛盾和規模看,分割的舉措由來已久。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江陵和林落雪。他不知道江陵和林落雪在做什麼。而和林落雪的接觸又太少。衛琅不足以判斷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論如何,林落雪都早早地動搖了。
衛琅相信是死去的崔靈讓林落雪産生分割的念頭,但這樣持續長時間卻很有可能出于林落雪自身的意願。
他有試圖改變他制造出來的死局嗎?還是說,他隻是在猶豫哪種方式對人們更好?
衛琅勞累地想,是不是林落雪曾經接受過的教育讓他産生了對現在的疑慮,或者隻是崔靈給他渺茫的信念讓他在空蕩漫長的生活中進行無所謂的嘗試。
他無法判斷。
“咦,秀秀看來和恩公玩得不錯啊。”陳平開朗地打招呼,“還有秀秀。”
衛琅的思緒被陳平的聲音突兀打斷。他瞬間抛下了那些疲憊,進入了戒備狀态,朝陳平笑:“嗯,是關系不錯。”
秀秀像小炮仗沖到陳平身邊,有一陣子沒見陳平,這會兒和他扒拉不停。
陳平裝出往常模樣和秀秀寒暄玩,看向衛琅:“恩公。”
衛琅看到陳平努力壓制情緒,猜林落雪沒告訴他他能和衛晞通話,或者林落雪也不清楚這點。
“怎麼了?”衛琅問。
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陳平到底如何來到這個地方呢?他如何進行兩個桃源城之間的轉換的呢?
陳平撓了撓頭:“我啊,之前不是說了請恩公吃飯嗎,今天正好有空,想請恩公吃頓大的。”
“好。”衛琅痛快地答應了。
“我呢我呢?”秀秀想要跟上來,陳平卻攔住了。
“才看到爺爺找你呢,秀秀還是先回去吧。别讓爺爺擔心了。反正一起吃飯的機會多的是,不差這次。”
“真是的。”秀秀嘟囔着,不太高興,還是乖乖走了。
衛琅跟着陳平走向酒樓。路上很多人和他倆打招呼。
在走向酒館的路上陳平還和衛琅時不時的聊天,一個人有心找話題,另一個人有心套話,自然看上去分外和諧。
倘若不是有衛晞的提醒,衛琅可能會覺得表面風平浪靜是正常的。
陳平笑着伸出雙手,向衛琅展示整個桃源城并詢問:“恩公覺得桃源城如何?”
衛琅斟酌不曾表露在外:“安居樂業,生息繁衍。”
“看來恩公的評價不低啊。”
“是的。”
正如衛晞所說,這裡是初決。初決能見到這景象是很難得的。
“那恩公覺得,這裡是理想之城嗎?”陳平看衛琅,期待下藏着惡意。
衛琅與陳平對視,他的眼眸透徹,一時間平白增加一分審視意味。
陳平被他看得不自在,臉上的笑僵在原地。
“這是你們的理想之城。”衛琅如此說,“何必要求我來評價?”
陳平握拳,青筋突出。他又很快松開了拳頭:“也是,今天隻吃飯,就不聊這些掃興話題了。”
衛琅注意到了他的肢體動作,不由感歎陳平的忍耐程度。到了現在還要忍下去,恐怕等着衛琅的會很糟糕。但衛琅無所畏懼。
陳平到了酒樓後,點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兩壇酒。小二先把酒送上來的時候,見了陳平,彼此之間調侃了一會兒。陳平方才接過酒壇,給自己和衛琅倒酒。
陳平一口痛飲,酒咕噜噜地順着喉嚨往下。
衛琅卻隻是虛碰了碗,未曾飲下一滴酒。
“恩公不喝嗎?”
衛琅嗅着酒氣,似不适地按了按眉心:“沒吃飯,喝不了酒,喝幾口就會胃疼。”
“恩公這樣可不行,以後娶媳婦的時候被灌酒怎麼辦?”陳平打趣着,把酒壇中的最後一點酒都倒到了自己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