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并不是器物,也不能完全當做器物。
鳳臨炙試圖奔跑,把她帶出這傷害自己也傷害他人的困境。但他做不到。因為衛晞是自願入局。
然而現在,即使真正抛棄了那麼多,真正變成了刀,那刀也是甯折不彎。
林落雪還在一旁笑:“更神奇的是,你居然是真心尊重韓霖的,我簡直難以想象。人家不過随手挑個吃剩的骨頭喂喂狗,讓狗幫他賣命,利用狗狗,可你卻真心尊重他。真是條好狗!”
狗嗎?
衛晞閉眼,很久之後睜開。臉上仍戴着那嚴絲密合的面具,以至于表情寡淡得就像一張白紙,一盆水,什麼也沒有反應。
林落雪為她的善于僞裝鼓掌。
衛晞在這時終于開口:“我想你錯了。擊碎那位女将軍的,不是同道者的背叛。而是理想實現的不可能性。”
衛晞的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
被欺騙、被背叛,那又算得了什麼呢?早早就做好準備了。可是從來沒有一種準備是告訴她,你付出了一切,卻從沒有走對任何一條通往目的的路,甚至那路就不存在。
擊碎一個自以為是的人,大概就是用這種方式吧。
林落雪握緊手,掩藏好自己聽了衛晞的話的反應,隻笑道:“哦?那你呢?你碎掉了嗎?”
衛晞沒有不說話。
林落雪歎息:“今天知道這麼多,衛國師也累了吧,回去好好歇息吧。”
天色早就明亮了,林落雪卻不容置喙地把衛晞趕回去讓她休息。
衛晞筆直地行走在桃源城。整座城池,已是空空蕩蕩,遍布死寂。
林落雪不再笑,看着衛晞的背影,想起她所說的理想崩塌,又想起崔靈,想起剛剛消散的羅大娘和他的家。林落雪收斂假笑。
他看着一直不說話的陳平,帶着顫抖輕聲地問他:“你能理解我吧。”
“我明白!”陳平咬牙切齒,恨意異常。
誰能忍受家園二度被摧毀。
而這恨意,竟然是他們現在唯一持有的東西了。
林落雪再度笑了:“那麼去找衛琅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座城的真實模樣,就讓他看看吧。”
“畢竟,人家送了我們這樣一份大禮,我們也要送回去啊。”
陳平聽出了林落雪的言外之意,怒火叢生,隻想找到衛琅,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
回到房間的衛晞鎖上房門,環抱住雙腿,好像這樣能給她一些稀薄的安全感。她雙目空空地看着房間的一角,持續很久。
然後她率先一步聯系上了衛琅。
衛琅接通的時候,屬于衛晞的情緒排山倒海地淹沒過來,從無比的壓抑中透露出無比的倦怠。
衛琅有一瞬間要栽倒在地上,然後又直起背,沖身旁的老人自如地笑。
衛晞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一遍事情,最後問衛琅:【他說的是對的吧?】
衛琅聽着腦海中衛晞的問題,走到老人面前。
老者問他有什麼事情,衛琅指了指鐵匠鋪的那面旗幟,問:“這是什麼?”
老人意味不明地笑笑:“那是叛亂的标志。”
“那鐵匠鋪裡的那些武器,都是叛亂的遺物嗎?”
“你很聰明。”老人贊許。看來他并不知道另一邊的桃源城發生了什麼。
“你能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
另一個視角的轉述,沒有多大差别。而那些戰争的真相,那個秘密機關的故事本來就是衛琅知道并且打算在事了之後告訴衛晞的。
【……是的。】衛琅承認。
【難怪。】
陽光下小小塵埃飛舞,衛晞透過塵埃,想起小時候,她和姐姐一起,在河邊捉魚,捉完魚赤着腳坐在田地上,看梅裡的情花。
蝴蝶飛啊飛,穿過花叢,落到姐姐的身旁。陽光下的、花瓣上的露珠又很耀眼,一顆一顆,晶瑩剔透。
她們數着露珠,唱着歌兒。
那是多麼美好的回憶,美好到即使現在隻剩下她一個人,也在努力前行。
可是露珠空空茫茫地蒸發掉了,最後什麼痕迹也沒留。
衛琅懂得衛晞的質疑和痛苦,他沉默後,說:【衛晞姐,即使可能毫無成果,你所做的一切絕非沒有半點意義。】
因為本就是如此,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知道。】衛晞用疲憊的語氣說,【我隻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