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晞起身欲跟随。
“衛國師,你不能出去。”陳平守住門,強硬地說。
衛晞皺起眉,問陳平:“你有沒有聞到味道?從外面來的,不是林城主的。”
陳平動了動鼻翼,一股濃郁的臭味鑽到他的鼻子裡,他卻不為所動。
也許是屍臭,也許是其他。誰在乎呢?在他看來,桃源城有這些味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衛晞問:“平時即使有味道,難道有這麼大嗎?難道平時的味道也是這些嗎?”
陳平眨眼,他心中的不安已經漸大。
衛晞見狀繼續反問:“再者,你不擔心城主嗎?”
算了。
聯想到之前林落雪也說給衛晞見識見識,陳平推開了城主府的門,而他本人面無表情地給衛晞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
衛晞心中有不詳的預感。可她自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去揭開桃源城的面紗。她匆忙地拿着蠟燭,往外走。
蠟燭的光微弱閃爍,照亮了城主府所處的這條空蕩荒涼的街道。
事實上,與衛晞的想象相反,她真正看到眼前街道時非但說不出話來,還作嘔。
黑夜中,燭火下,整條街道被塗抹上了暗紅色,新舊的血迹交雜在一起,刀的劃痕就在街道的每塊古老的磚瓦上。
道路旁,樣貌精緻的男人哈喇着舌頭,雙手和雙腳着地,做出小狗汪汪叫的模樣。他的雙眼迷蒙,見到人來就搖尾乞憐,而他的脖子上挂着粗壯的枷鎖,狗鍊被拴在一旁的樹上。
他是人的模樣,卻有着狗的神态,比狗更像狗。
另一旁屠宰的地方,被開膛破肚一半的人正躺在大桌子上,用直勾勾地眼神注視着往來人。而他的身邊,正是他的器官,他切成片的血肉。
和好的面粉在血的旁邊,染上詭異的粉紅色。
整條街上隻有這麼兩個人。他們應該都曾經是“修士”,是“人”。現在是什麼,衛晞也不知道。
街道浸在血中泡過了一遍。衛晞能夠嗅到那淡淡的血腥味——和她平時在城主府、在城主府中往來過客身上嗅到的一樣。
衛晞吐在地上,她用力地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可無濟于事。她勉力支撐自己站起來,再度從這條街道上得到那些細節的啟迪。
她直到現在,才明白了衛琅口中的地獄是什麼樣子的,也猜到了他為什麼要揭開羅大娘失去孩子的真正原因。
□□的損傷算什麼?
抹去人的自尊,毀掉人的精神,把他塑造成想要的模樣——這才是地獄啊。
在這地獄裡,人甚至不配稱為人。
陳平卻習以為常。他掃視了一遍景象,也确實覺得不對。
固然城主府所處的位置偏僻,但一個居民也見不到反而奇怪。而且那些該受懲罰的修士也不見了,隻有一條看起來沒被牽走的狗和一具死屍。
真奇怪。
陳平側目把衛晞的表現攬入眼底,冷笑:“這就受不了了嗎?”
還有什麼比這更肮髒的嗎?
她麻木地向前走,順着綿綿不斷的腥臭的味道往前走。
最後,她走到了被人群圍着的井前。
陳平看到井前的場景,臉色大變。
在井前,羅大娘和林落雪正在對峙。
居民把最後一個匆忙綁過來的修士扔到了井裡。
而圍繞着井的居民也開始奮不顧身地跳入井中。
“不要!!!”陳平和林落雪都在阻擋。陳平是出聲阻擋,林落雪是伸出雙臂試圖攔住躍入井中的人。
但是沒有用的。他踏入井,井中的陰影就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攔住人。那自願的居民便化作一灘陰影。
濃濃的惡臭襲來,仿佛糞便,仿佛汗臭,又仿佛多年未洗的草席。
衛晞見到這場面有既視感。
林落雪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大聲問:“你們想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居民說:“是城主錯了!”
“城主變了!”
“城主為什麼要分兩座城出來呢?平白讓我們分開,不能相見那麼久?”
“城主為什麼不讓我們殺了衛國師呢?”
“城主為什麼要讓我們好好對别人呢?”
“城主……”
居民七嘴八舌地質問,質問完就縱身跳入井中。林落雪攔也攔不住他們的群情激憤。井中的陰影擴大,惡臭擴大,如同一條舌頭。人被卷入這黑色長舌中,被迫不及待地享用。
衛晞勉力維持冷靜旁觀。
看來分割兩城之舉,已經是時間已久了。
而不滿也是積怨已久。
林落雪按住腦袋,痛苦窒息。
他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人……
一個一個通通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羅大娘微笑,血正從她的手腕上緩慢地一滴滴流下,頗有節奏地滴到陰影裡:“城主,這不是個人的看法,這是我們所有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