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熱鬧與喧嚣離衛琅和林落雪那麼遙遠,又那麼近,仿佛隔岸的花火。
衛琅的視線穿過熱鬧喧嚣,落到井中。
按理來說,衛琅作為幾乎十分之九天道碎片集合的,對于天道碎片有着無法比拟的吸引力,它們會聚攏到他的身邊。但現在事實是他能感覺到井中天道碎片的力量,但是卻無法回收。
原因就在他感受到的他自己定下的誓約了。
衛琅肯定自己沒有給林落雪任何承諾,那麼隻能是江陵。他也是他自己。
可是如此一來,内容是什麼?
衛琅偏頭,剛想直截了當問林落雪。
林落雪視線膠着在衛琅手中的貓上。雪白的一團貓,可憐可愛,徹徹底底貓的模樣,毫無漏洞。
林落雪想,衛琅既然打定主意要看這世界,那他根本沒有必要為之遮掩。
他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你手裡的貓有問題。”
衛琅點頭,他問:“是城主用來監視我的嗎?”
林落雪冷笑三聲:“我很閑嗎?”
衛琅看他。他覺得确實閑。如果不閑,也不會造出這麼一個幻夢般的城市來。
林落雪冷笑着,用食指指着衛琅懷中的貓。
瞬間貓的身體四分五裂,血花從傷口迸出,噴到衛琅的衣服上、臉上,甚至有兩滴濺到了他的睫毛上——如果不是衛琅反應快,立刻閉眼,甚至就要濺到他的眼睛裡。
在衛琅閉眼睜眼之間,血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幹涸了。貓軟乎乎的毛糾纏在一起,變成了硬塊,染上黑褐色。
“林城主!”衛琅來不及擦拭睫毛上的血珠,焦急地檢查小貓。
林落雪卻毫不在意衛琅的生氣,自顧自地說:“這隻貓幾十天前來這城池,什麼事也不做,話也不說,飯也不吃,一動不動。讨人厭得很。”
“江陵就不高興了,讓秀秀拎着她的貓到這裡。我做了什麼,我什麼也沒做,隻是讓你看看他之前的狀态而已。”
衛琅原本慌亂地查看小貓是否有傷口,現在停住了一切動作,他面無表情,用衣袖擦掉了睫毛上的血珠,然後拂袖,血珠順着拂袖的力度,濺到地上。
衛琅看向林落雪,眼神冷得可以刺穿人:“什麼意思?”
林落雪不緊不慢地說:“我想,江陵不高興了,你也一樣,高興不到哪裡去,不是嗎?”
說完,林落雪推着輪椅,不想看衛琅反應,往外走。
衛琅半晌回過神來,抱着貓,也往外走,走的方向相反。
他随處找了一塊無人的地,靠在牆邊,雙手把貓上提,對準貓的臉。
這隻貓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甯靜淡泊的,他覺得似曾相識的。
對上了貓的那雙眼睛,衛琅呼吸不上來,不停地顫抖。
貓躺在衛琅懷中,搖了搖尾巴,長長的尾巴掠過衛琅的鼻翼,仿佛在安慰他。
衛琅面無表情地盯着貓,将它的尾巴拽了下來,扔到了一邊,他的神情冷硬氣急敗壞,手上的動作卻很輕。
衛琅幾乎肯定了自己猜測,他嘴唇氣得發抖,急速快步往回走,走到宅院裡。
他接了一桶水,澆在貓身上。小貓沒有顫抖,聲音都沒有發出。水換了一桶又一桶,澆下了一桶又一桶。
衛琅也一樣,大雨澆頭,頭發黏在貓咪終于恢複成了原來的白色。
很好,沒有任何傷口。
衛琅從水中抱出了白毛貓,放在地上,緩緩開口:“師尊,你不在意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多了?”
衛琅緊緊咬住唇,避免脫口而出的責備。
下一瞬間,帶着白玉冠的男子站在原地,輕輕地掰開了衛琅的唇,沖滲出的血吹了口氣。
貓變成了君逑。
依舊是白衣,依舊是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神情依然淡泊。但衛琅的手卻太冰了,一直在抖。
衛琅看着君逑不解地問自己:“你是生氣了嗎?”
*
君逑步入桃源城的瞬間,時空驟然交錯,他陷入了長長的沉眠。
高燒般的灼熱如同一灘淤泥圍繞着他,在淤泥中,他四肢無力,全身疼痛,呼吸不暢。
君逑的意識清醒冷靜,深深地知道到這種情況不合理,盡力地從這不合理中脫身。
當他醒來時,他所看到的一切與平常不同,視線範圍變得更狹小,而視角也變得更低了。
他意識到其中的差距,擡頭看到的就是巨大的鐵籠,鐵鏽在鐵籠上,鐵籠外,即使是正午的陽光穿過,也仍有揮之不去的陰森。
差距在他,也在外界。
君逑感覺到多年多人沉積的惡意才能形成的屬于環境本身的壓抑。
小孩匆匆蹦跳的腳步交雜一起,在耳邊出現。
君逑思索時,有一隻手打開了籠子,光照進了籠子裡。君逑被人用手捏住了後頸,揪了出來。
“呀,是新的小貓!秀秀,快來!”君逑聽到小孩用激動的口吻說。
貓嗎?
君逑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貓。
嗯……他變成了一隻貓。
白貓極為人性化地皺起眉頭。
發展很奇特,君逑都有些始料不及。
他身上的靈力确确實實是消失了,身體也變成了一隻再普通不過的貓。
關住它是鐵籠子。把他從籠子裡拿出來的是頑童。
小童捏着的手很用力,沒有輕重。
而他嗅到的是濃烈的血腥味。
“真的是很漂亮的貓诶,像布娃娃!”臉頰上帶着兩個酒窩的姑娘說。她就是小童口中的秀秀。
判斷這一點并不難,但旁邊七個小孩衆星捧月地繞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姐姐,還是以同伴态度對待,卻奇怪。
君逑看着他們。
那隻娃娃般精緻漂亮的白貓自下而上地俯視着他人。
紮着丸子頭的小女孩興沖沖地提議:“秀秀要不要拿它來紮娃娃?那樣就算手藝不好,紮出來的娃娃一定也好看!”
“可爺爺不讓我玩……”秀秀遲疑。
君逑聽着,察覺某種微妙的不同,這讓他對接下來的事情有所預料。
“哎,管他幹什麼?我們愛玩什麼玩什麼,不關他的事情,管這麼多幹嘛。”另一個小男孩厭煩極了。
“秀秀姐不玩,我先玩一會兒。”小女孩則忍不住,伸出了腳。她的腳毫不留情地碾壓過貓的身體,臉上卻還帶着非常快樂的笑容,好像在玩跳格子的遊戲,沒有任何負擔。
小貓被踩在腳底,四隻爪子在地上趴開,可一點聲音也沒有。
很痛。
君逑淡淡地評價。
發出尖叫是正确的,可是不發出尖叫絕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它怎麼一點也不叫?”秀秀擔憂地皺眉。
“是诶。”小女孩也擔心了起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腳踩了下去,“它是不是生病了?”
“你力氣太小了。”小男孩擠了過來,很嫌棄。
每個孩子臉上的關心都很真切,如同每個擔心自家寵物生病的人。
恐怕隻有底層世界觀的不同才能造成這樣的差距。
君逑認識到這點。
四個離得近的人各一隻腳,用力地踩住了貓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