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琅聽着衛晞娓娓道來,想,因為信息交換滞後帶來的麻煩,恐怕得暫且放置到後面了。
他聽着抛出疑問:【那麼,他們是更尊重林落雪,還是羅大娘呢?】
【像你說的一樣,分人。】衛晞的話在腦海中繼續。她剛出門,見到陳平,兩人不尴不尬地打了個招呼,【不過能從她身上能到什麼消息最好。】
衛琅于是就用微妙的眼神看羅大娘遞給食物的動作。
羅大娘像忽然來了興緻,問他:“小客人是從外面來的,那外面一切都還好嗎?”
衛琅慢慢說:“外面……”
衛琅用含蓄和猶豫給羅大娘答案。羅大娘一看衛琅的反應,搖搖頭:“是我問了廢話。”
衛琅靜靜地看着羅大娘,想知道她賣的什麼名堂。他在腦海中給衛晞實時描述現在的場景,衛晞也安靜下來,等着羅大娘的應對。
羅大娘又問他:“客人是怎麼到桃源城的?”
衛琅想了想,也不瞎編,就直勾勾地給羅大娘破綻:“我和大家一樣。”
衛琅說着垂眸,似有腼腆又似心虛。
羅大娘臉色陰沉了一瞬,呢喃說:“不一樣,根本不一樣。我到桃源城的時候,簡直如獲新生。”
她笑了起來,可眼底殊無笑意,夢呓般輕聲地問衛琅:“你見過雪嗎?”
衛琅看出來了,她不是想要他回答。
于是衛琅隻搖頭,不發聲。
“我見過。大雪鋪在土地上,蓋過整個世界,一眼望去隻有雪,連人都要看不見了。”
“光是看着雪,就覺得眼睛很痛很痛。”
“我的女兒、丈夫,通通死在了那場雪裡。而我靠着他們留下的糧食活過了這個難熬的冬天。”羅大娘說。
摧枯拉朽的自然災害下,一切都顯得那樣渺小。
衛琅沉默,隻能說:“節哀。”
羅大娘看着衛琅,輕輕笑了:“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在那場大雪中,曾經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坐在懸浮在高空的轎子上,欣賞着漫天的雪花,她笑得非常非常幹淨,和雪花一樣。”
羅大娘回憶着,她用了很多形容詞,目光卻死死地鎖在衛琅身上。她透過他,看向她憎惡的一切。
“漫天的雪花在飄,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哀嚎聲不斷。我求着老天爺,求這小仙女給我點食物。但是她隻是輕飄飄地看了我和我身邊的人一眼。”
“然後感歎人間美景無數。”
衛琅沒有說什麼話。他知道他的一切話語對于眼前的人都是蒼白無力的。那種刻骨而濃烈的感情,衛琅能分明地感受到。
“她可是初決的小郡主,她和我們多麼不同啊。”羅大娘的笑容能讓平常人脊背發涼。
衛琅并不懼怕,他看着羅大娘,詢問:“那您是怎麼在這場大雪中活下來的呢?你自己找到了食物,還是城主幫了你嗎?”
關鍵的問題夾在中間。
衛琅看着羅大娘未曾收回的手,想,羅大娘對于食物的執念,不是一般重。
歸根結底,又回到了這個問題,桃源城的食物裡究竟有什麼?
“不,是修士。”羅大娘笑着說,不知道為什麼,衛琅看得出來她很享受這番對話,“小郡主旁邊有一群無聊的修士,他們抓住了雪裡憤怒的我們。他們玩弄我們,追逐我們,讓我們逃生。”
羅大娘低着頭,用詭秘的口吻說着悄悄話:“他們啊,看着我們鬥毆,最後把我們放在火上烤。”
“在火裡,有一個小嬰兒……”羅大娘的眼神像是碎掉了的玻璃渣,掉進了海裡,“被他們烤的真的是香噴噴的。那些修士、那些修士,把她放到嘴裡!”
羅大娘的聲音驟然尖利了起來,猶如指甲在玻璃上倏地劃過。她的眼神聚集了所有的愛和所有的恨,尖銳得分明。
那是瘋子的眼神,是奮不顧身的人的眼神。
衛琅的心砰地下沉,沉到海底。
他随着羅大娘的起身,緩緩地仰頭。太陽的光刺到眼睛裡。
羅大娘松了口氣,沖着燦爛的陽光露出燦爛的笑容,輕松道:“一切都過去了。”
“對不起,對小客人抱怨了這麼多。”
衛琅慢慢地說:“一切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從來沒有。
“小客人吃飯嗎?我就這點興趣了。我丈夫生前最愛吃我做的飯。”
面對羅大娘的試探,衛琅再度緩慢、堅定地搖頭。
羅大娘放下了湯勺,還在笑着。
湯勺撞在碗上,砰的一聲。
衛琅想,他們對于林落雪這麼好好招待自己,究竟是有多麼不滿啊?
誠如衛晞昨天說的那樣,羅大娘現在隻差一把火,就能燒起來了。
衛晞姐做了什麼?
當衛琅把這疑問傳達給衛晞的時候,衛晞沉默了一刻,才回答:【我什麼也沒有做。】
她心中本來就有怨毒的土壤。
衛琅明白了。
羅大娘眯着眼看衛琅,打量又嘲諷:“小客人和那位仙女,真的很像啊。”
衛琅忽的側首看羅大娘,眼神如天光明亮鋒利。
羅大娘對着他打量的眼神毫無所覺,隻是嘴角挂着的笑是實實在在的嘲諷:“漫天的雪在飄,地上餓殍遍野,可她隻感慨人間美景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