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沉默共同賞景的時候,衛琅坐到身旁的欄杆上,撐着手,眺望遠空,他輕輕松松地掠過了剛才的話題,問:“夜深了,師尊還不休息嗎?”
君逑凝望衛琅:“你知道我不需要休息的,所以現在你是在對我下逐客令嗎?”
“不是,當然不是——”衛琅搖頭,話還沒有說完,須臾間,飛舟劇烈搖晃起來,在衛琅的視線裡,君逑向後飛速倒去。
須臾後,在看到君逑眉眼中的焦急時,衛琅才遲鈍地反應是他在向後倒去。他穿過飛舟的陣法,即将墜落到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
君逑用力拽住衛琅,将他回拉,把他整個人拽進自己的懷中,單手扣住他的腰,另一隻手強行地破開空間,從儲物空間抽出一塊符咒,快速把符文貼到了衛琅的身上。
衛琅來不及躲閃,防護的符文就已然運行,隐沒在他的身體裡。
陣法亮了一下後,就被動關閉。飛舟失去了運行的力量,直直地下落。
衛琅的臉貼着君逑的胸膛,他睫毛下垂,試圖通過溝通天地靈氣來操控飛舟的下墜。
沒有結果。
這片空間裡靈力太少了,比在君逑的重力梯中的靈力還要少。
衛琅神情凝重。
眼前看似砂礫的黑色顆粒卷起繞圈,變成一片繞着飛舟的深灰色風暴。
飛舟無頭無腦地在風暴中下墜,像一片随時可能被風暴吞沒的葉子。
衛琅強行驅動靈力,希望能保護好君逑和其他人。
而君逑判斷出了眼前到底是什麼,阻止了衛琅的動作:“别動。”
君逑低頭說話,他的唇不經意地擦過衛琅的耳畔,落到衛琅的眼皮上。衛琅想要别了頭。但他清楚地聽見了君逑的話,沒有再動。
太奇怪了。盡管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放松下來,衛琅還是忍不住想到。
奇怪的感覺。君逑同樣漫不經心地想。
但他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君逑擰眉,他手中不知何時抽出一把金色的尺子,衛琅的目光被那綽約的金色吸引不到片刻,尺子就被君逑穩穩地抛到了圓形的封印台中。金尺正立懸浮,透明的屏障升起擴開,将飛舟護在罩子中,緩慢地扶正了飛舟。
可是這樣僅僅能支撐一時,阻擋那些氣流飛入飛舟内,并不能阻擋飛舟的下墜。
鳳臨炙護持着衛晞,從客房沖出,見到屏障的一秒,眼神變了。
“鑰匙給我。”君逑對鳳臨炙說。
鳳臨炙的目光凝滞在金尺上,他沒有時間糾結君逑怎麼會知道鑰匙的事情了,迅速将一把鎖鑰扔給君逑:“用這個。”
君逑仿佛早已知曉般,準确無誤地将鑰匙插到圓台上隐秘的花紋中。
鑰匙接觸到花紋的刹那,飛舟猛烈震動,拼合重組。
以圓台為中心,台階層層升起。圓台的四個角,浮現出四神獸的虛像:鳳凰高傲而睥睨地目空一切,長長的尾羽精緻漂亮;玄武像隻憨憨的小烏龜,殼倒翻在地上不停轉圈;青龍慵懶地張着爪子,盤着尾巴小憩;麒麟溫馴地睜着眼睛,看着周圍。
即使在這不斷震動的環境中,四神獸的虛像依然穩定。
鳳臨炙表情不變,手掌傳遞出靈力,擊中鳳凰的像,鳳凰的尾羽爆發出金光燦燦。
君逑心領神會,一人支撐起了青龍麒麟兩者。金尺盤旋着,勉力從空氣中卷出靈力,支撐起玄武像。四神獸灰白的虛像一下子上了色,彩色的畫像各有特色,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仿佛一切昨日重現。
橙色的光圈繞着四神獸,光圈中央升起光柱,光柱中有一面小旗子,在這亂流中尋求方向。
漫長的洪流卷過,風暴挾着灰黑色的砂礫席卷,咆哮着、叫嚣着要吞沒一切。
旗子由傾斜到豎直,飛舟也慢慢擺正,透明的保護罩隔絕了兇猛的風暴。
橙光以溫暖與明亮的力度,照耀着飛舟和飛舟上的人們。
在這時光的洪流中,唯此刻清晰。
*
用了近三兩分鐘,飛舟才穩穩地停在地面上。
幾乎在落地的一瞬間,君逑收回了力量,金尺飛回了他身邊,消失不見。而那些虛影,那升起的圓台、大變樣的飛舟,通通變回了原狀。
連明亮的光都消失了,在銳利的冷色調光影中,嶙峋黑石刺入衛琅的眼睛。
一眨眼間,無數的信息洪流浮現,那些黑石是什麼,此地曾經發生過什麼,與之有關的種種記憶通通湧入衛琅的腦海中。
衛琅眨了眨眼,才突兀地意識到:所有的權限——關于天道的權限都開放了。
衛琅曾經答應江陵,不動用屬于天道的那一份力量,他的同意相當于把在這一時空中的優先權讓給了江陵。他承認江陵在這一時空中的自由,給了江陵得以存活的保障。而江陵相應的,也在衛琅意願強烈時,答應向他開放權限,但因為對衛琅的身體考慮,他限制了次數。衛琅答應江陵倘若次數耗盡,就回到白帝城。
而這一刻,衛琅感覺到,他的優先權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
衛琅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顯露出本人不平靜的情緒。
衛琅猜不到江陵是一時轉讓權柄還是永久轉讓,對方沒有任何的通知,在識海中詢問也不答話。
重點在于,即使僅僅是一時,如果這一時過長,衛琅仍舊無法保證江陵的安全問題啊。
衛琅是這個時空中的人,他本存在于這個時空,沒不會有事;但是江陵,他不屬于這個時空,屬于被驅逐的對象,如果不過渡天道的權限,他會怎麼辦?
衛琅并沒有辦法強迫江陵去接受這一份權限。
這是衛琅心焦的真正原因。
*
另一邊,鳳臨炙收起飛舟,眼神驚異地望着君逑。
君逑回望鳳臨炙,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鳳臨炙眯了眯眼,将疑問咽了回去。
衛晞俯着身,雙手撐在膝蓋上,胃裡一片翻江倒海。她正因為高空墜物而難受,并未注意到這衆多的暗潮洶湧。
“晞晞。”鳳臨炙輕輕地拍了拍衛晞的背。
衛晞極快速地從不适中緩過神,當她擡起頭時,雖然臉色微微發白,但神情已經和往常别無二緻。她說:“我沒事了。”
鳳臨炙知道衛晞的身體,但想到她的性格,也隻能點頭,裝作自己信了。
衛晞的注意力集中于目光所及的風景:深黑色石塊或橫卧或豎趟在灰黃色的地面上,風沙從遠處吹來,使得幾十米外的景象也不能清晰看見,隻有綽綽約約的黑色影子映出。
“這很奇怪。”衛晞說,“我從來沒有聽過初決國界之内有這樣的景象。”
顧及到修士的種種奇異手段,衛晞沒有把話說太滿。事實上,他們此次要去的西嶺沙漠,黃沙一片,雖然有奇特的景觀,但是絕對沒有這樣詭異嶙峋的黑石。
衛琅抿唇,率先答複:“因為這裡不一定是初決境内。”
“為什麼?剛剛那是什麼?”衛晞抓住了重點,比起一無所知的她,其他三人顯然知道更多。
“剛剛的是時空亂流。”鳳臨炙回答衛晞,他眯起眼,感覺到了周圍一片靈氣的缺少,仿佛被什麼旋渦卷走,能調動的隻剩下了一些。
所謂時空洪流,是在天道管轄之外,由各個世界的縫隙中由于時空交錯、碰撞産生的不穩定之處。但是鳳臨炙從未聽說過,同一個世界内會出現時空亂流這種東西。這概率小到離奇。
在時空亂流中沒有辦法運用靈力,靈力反而像是炸彈,會引起更大的爆炸。
可是剛剛他們已經借助飛舟從時空亂流中出來了,眼前的地方卻依然沒有充足的靈力,難道是某個末法時代?感覺不像啊……
鳳臨炙警惕地看着周圍。
不管怎樣,隻要天道注視着,鳳臨炙都沒有辦法對衛晞具體解釋。
四神獸的虛影撤去,飛舟的形狀變回原樣,抵禦的力量通通卸除,他們又回到了天道的管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