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任君逑?
衛琅沉默片刻,将血滴在卷軸上,他剛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結果望見卷軸上浮現的字迹後,他忘記了所有的言語。
“天道居法則之下,為此世界最高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以護系一界之生息……”
衛琅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凝滞,像風景褪去了所有顔色,隻剩最開始的黑白。
不會相信的……
哪怕衛琅感覺到這上面至高法則的力量,他也覺得自己看錯了。
卷軸浮現出的文字是混沌紀以前的古文字,據說這種古文字具有不得不守約的效力,但是在因果缺失的情況下,這種古文字失去了力量,也漸漸消失了。直到現在,幾乎沒有人看得懂。
衛琅對于這種古時代文字,從來是無師自通的。
這段話的意思,自動翻譯在了衛琅的腦中,然而他又覺得他似乎沒有看懂。
“長生劍墜落,斬裂天道,散于四方,緻使因果紊亂,輪回殘缺。衆生失道,以人道為先,損不足以奉有餘……”
“天道殘缺,其精髓與道義散落在各個地方,并非不可全……”
衛琅怔怔地看着卷軸上的每一筆每一劃。
君逑解釋的聲音還在繼續,可已經被久遠的記憶帶來的浪潮的餘聲淹沒。
那些蒼白的紙花般的記憶破碎凋零,被碾作塵埃,卷入大海,消散水中。但盡管腦海已經忘卻,某些人的咒罵、某些人的期許卻都還刻在潛意識的深處,始終耿耿于懷。
“……我的目的是收集散落在各個地方的天道碎片。”
說是天道碎片,不過是一個形象的稱呼。實際上就本質而言,它已經難以分辨了。或許稱為不明物更合适。
君逑注意到了衛琅的失常,溫和地詢問衛琅:“不相信,對嗎?”
不。衛琅被喚回了神,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以君逑的性格是不會欺騙他的,可是啊,這樣一來……
你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有人無聲這樣質問。
衛琅浮光掠影地掃過卷軸上的每一個字,如掃過人生中的每個片段。
那些難以找到根源的情緒殘留在心頭。
衛琅原本是知道自己活着是為什麼的。可是此刻望向君逑的卷軸,又一無所知了。
他擰着手指,突兀地笑了笑:“隻有這件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吧。找到碎片,就可以修補天道了嗎?這不可能吧?”
“師尊你在騙我吧?”
衛琅自己也知道,他确切地感受到了至高的法則的效力,這就證明這份方案有可行性。
可是……他仍在垂死掙紮。
“我不會騙你的。”
果然不相信。這不出君逑的預料。但此事對衛琅的打擊卻比君逑想得大多了,以至于竟然讓衛琅說出了“你在騙我吧”這樣的話。
很顯然,不管君逑怎麼暗示明示,衛琅拒絕繼續思索。
他攥着手指,攥着衣袖,任由思緒放空。
于是君逑不得不借着星辰之力,屏蔽天道,親自向衛琅指出:“隻要找齊之前天道被長生劍斬落的天道碎片,我就能夠修補天道。”
“我為此而來。”
君逑停頓一下,似乎覺得不夠準确,他又糾正:“我為修補天道而來。”
他降生于此,攜帶使命,為修補天道而來。
君逑靜靜地看着衛琅,向衛琅訴說了這一事實。
他站在這裡,就是事實。
衛琅的指甲嵌入肉中。他無比地抗拒君逑所告訴他的一切。
【江陵,江陵?江陵!】
他幾乎下意識地呼喊。
*
衛琅超乎尋常的情緒波動再度震醒了江陵。
他為這一天衛琅跌宕起伏的心緒皺眉,不再調用水鏡,而是直接與衛琅共感。
共感時,所有的畫面湧入。
江陵毫無防備地看清卷軸的内容後,一瞬間凝固在原地,而後荒唐地大笑出聲。
江陵比衛琅更清楚這一切,他知道在約兩萬年前,長生劍一劍劈碎了近四分之一這個世界的天道後,那碎裂的四分之一寄托在其他東西上,自力求生。
那些天道碎片具有的天道特性使得平凡的物件變得不平凡,又誘惑着人們去發展延續物件的生命。
如此一來,不僅僅是留在天上的殘缺天道在努力愈合求生,尋找替代品碎成幾片的天道碎片也在努力求生,通過依附、攀爬。
這頑強的生命力,簡直就像打也打不死的蟑螂。
可如今居然和他說,也還有着把它們撿回來、拼起來的可能。
破鏡亦可重圓,還能完整地拼湊在一起,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江陵止不住笑,笑得抽搐。
這難道不可笑嗎?這怎麼不可笑?
——你看,這多麼可笑,簡直就像在嘲諷那些為修補天道而被迫犧牲的存在本身!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衛琅靜靜地站在原地,低下頭,同樣的陰霾籠罩了他的眉眼,令人看不清心緒是平靜還是動蕩。
可江陵透過水鏡,穿過軀殼,分明看見那負面情感猶如滔滔江河、海嘯浪潮朝着封印的結界襲來,那結界在衛琅心裡,搖搖欲墜。
結界承受不起他和衛琅兩個人的負面情緒。
江陵知道,但江陵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
江陵也知道,君逑沒有欺騙任何人。隻是這樣的話,誰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