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月夕的清晨,練劍坪上。
長劍攜着霜雪而來,将如茵綠草覆蓋為冰刻而成的水晶。
一陣風過,長劍收回,又是萬物複蘇,生機勃勃。
衛琅的視線落在木劍上。
握劍的人隻用這樣一把最粗劣的木劍,就揮舞出了如此的劍招,而且劍尖在揮劍的過程中分毫不顫。不得不感慨厲害。
“阿琅看明白了嗎?”君逑問。
衛琅點頭。
君逑将手中木劍給衛琅。
衛琅從容地接過。
說是教導衛琅練劍,其實不過君逑演示一遍劍法,停下,衛琅就完美地把演示的劍法複制出來。
衛琅的身體好了很多,加上他堪稱離譜的悟性,即使是那些高難度的劍法他也能輕松施展開來。
君逑對此并不訝異,衛琅也就沒有多大感觸。兩人一個不會教别人,一個從來沒有被教導,都覺得這樣的教法有什麼問題,就這樣學習着,以為尋常,殊不知旁邊走近的雜役弟子見了卻是下巴都要驚掉下來。
衛琅握緊木劍,一揮。那些霜雪染着碧草,又短促地消失了。
唯一稱得上疏漏的地方,是在劍招結束之後,木劍承受不住這樣的威力,湮滅為灰燼而已。
雜役弟子顫顫巍巍,屏住呼吸,不敢靠近。
這不是第一把被衛琅用碎的木劍了。
早在見到第一把木劍碎在自己手裡,君逑卻毫無波動時,衛琅就知曉,君逑确确實實不是一個劍修。
他對劍毫無憐惜,不過把它當做趁手的工具罷了。
但他仍修得天下無雙的劍法,被贊為無雙的劍客。
衛琅習慣了君逑身上的矛盾,并不感到奇怪。
君逑再度遞給衛琅一把木劍,衛琅再度練習劍招,兩三遍而已,木劍就能夠完好無損。
一邊看着的雜役弟子到他們練習結束才敢走近。他低頭不敢看這兩個怪物,隻拱手:“君峰主,拜師禮要開始了,宗主請你們到白雲峰。”
無怪乎雜役弟子這樣疏離,在那日審判之後,君逑和衛琅這對師徒就被其他人隔開,再也沒有親近的對象。
那些衛琅能夠接觸到的小弟子們都通通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甚至于除君逑外,衛琅一個人也沒有見到。
雖然這些日子落得清靜,兩人讀讀書,喝喝茶,練練劍,頗有山中無日月之感。但不難察覺到在歸一宗裡一片暗潮湧動。
衛琅跟着君逑學着漠不關心的模樣,但不代表他真的不關心。
他們随着雜役,走入白雲峰。
路中景色不像是劍峰那樣常青不變,到了白雲峰前,那些落葉已鋪滿台階,有了秋日的殘敗蕭索之感。
隸屬十二主峰的白雲峰假山重重疊疊,穿過山林間的道路,拾級而上,踏遍碎葉,才能走到山頂。到了山頂,終于去了樹木的遮蔽,空氣清新,入目便是萬裡晴空。
白雲峰的名字取自歸一宗舊址白雲宗,“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這句詩仍刻在山頂的石碑上。然而這座主峰卻早已被用做慶典與隆重的儀式,染上了揮之不去的肅穆之氣。
白雲峰上次啟用還是墨小宗主的繼位儀式。
這次作為君逑收徒典禮的地點,也是盛大。
衛琅本就猜測這次的拜師禮會起波折,再考慮一下這個過于隆重的舉辦地點,他認為或許不是有些波折那麼簡單了。
他看向君逑。
“不要擔心。”君逑摸了摸衛琅的頭,衛琅長高了很多,摸頭這個動作做起來,顯得有幾分奇怪。
君逑卻仍舊自如:“不論如何,拜師會成功的。”
“沒有擔心。”衛琅如此回答他。
君逑但笑不語。他越過朱紅的門扉,直視到往來的賓客,才悠悠然收回目光。他攜着衛琅步入正廳。
修仙界以實力為尊。君逑當初一劍擊退十萬妖獸,刷新了世人對修士極限的認知,成為大陸敬仰的傳說。這次是君逑第一次公開收徒,收的還極有可能是他唯一一個親傳弟子。典禮上自然高朋滿座。
衛琅一眼望去,便看到觥籌交錯,左右之間、來去之際,修士們相互問候着,攀談,都能聊些共同話題,扯上關系。
墨小宗主在祝賀的人之間,身份顯赫,往來逢迎者衆多。不過宴會上極少數的處于同等地位的世家嫡系和其餘王朝高層都自矜身份,未上前。其中原因有不小在墨小宗主治理歸一宗的效果上。作為引狼入室的代表之一,墨小宗主好長一段時間其他人教育孩子的素材。
歸一宗内部的人員當局者迷,可是在那些掌握權勢的頂層人士來看,歸一宗的頹勢已經隐隐顯露。
他們的定海神針就是君逑,可惜現在宗主要親自拔掉這根定海神針。
這在那些人眼裡又多麼荒謬啊。
瀚海的帝王就曾經漫不經心地對他的帝後說,歸一宗新繼位的宗主,心胸狹隘,易被個人情緒牽動,耍陰謀詭計綽綽有餘,但僅限于此。
這評價當然流入過墨小宗主的耳朵,他面上仍溫文有禮地應付着所有人,内心是什麼感覺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謝晉平陪着墨小宗主,卻是恭恭敬敬,和墨小宗主一一認識這些人然後牢記在心:這都是他的人脈。
紅色的地毯中央,君逑帶着衛琅走入典禮,修士們紛紛向君峰主打招呼。世家之子也眼眸微亮,他們準備好了禮物就等着衛琅拜完師後送給他。
在這裡,修真界像另一個名利場。
衛琅并不适應這樣的場合。
被衆星拱月地捧在名利場中央的姜清璇就不一樣了。初決的小郡主打小就在這種場景中長大,這種場景幾乎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之中。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她都如魚得水。看到衛琅,姜清璇笑嘻嘻地用食指指向他:“咦?是你呀?”
初決三家在歸一宗有着非凡地位。誰讓他們把歸一宗滲透幾乎變成了自己的半個傀儡呢?
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總要給初決這位手段狠辣的小郡主一個面子。
但現在,其他人捧着小郡主的時候,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也不由震驚。
在主人的宴會上,嘲諷宴會的主人,這可不是一般的不禮貌。
何況君逑和他的哪裡是可以随意諷刺的?
君逑略略皺眉,衛琅則沒有表情。
姜清璇挽着韓非澤,沖衛琅笑時陰陽怪氣得可以:“我還記得,你當初說自己是修士,這下終于要成為修士了。”
韓非澤雖了解姜清璇,知道她今天異常興奮,卻也沒有預料到她的挑釁。沒來得及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現在更不好開口,局勢就完全被姜清璇把握在手中了。
姜清璇現在正處于一種高燒般的亢奮狀态:她和韓非澤最開始到歸一宗的時候,想過拜君逑為師。墨小宗主當然想盡辦法阻止了,但誰讓姜清璇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與其說姜清璇半點兒也不顧及自己和墨小宗主是盟約關系,不如說到了現在,她和墨小宗主之間的盟約已經不再讓她顧忌了。
可盡管如此,姜清璇和韓非澤也不可能去參加那個有去無回的測試,因此被君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小魔女眼高于頂,沒有看上其他人,就隻在歸一宗挂名學習,成天在歸一宗内部打探傳播消息。這是小魔女的本行,她幹起來輕車熟路。
衛琅這個名字,小魔女太熟悉了。知道歸一宗的一灘渾水中卷進去了這麼個人,連韓非澤都不由斟酌地問姜清璇,姜清璇本人呢?她掩飾不住踴躍的興奮與躍躍欲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