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也是在這時,聯系上留影石上的劍招,我才可以肯定,我父親身上的劍傷來自于劍峰的不傳之秘啊!”
“父親那樣信任你……”墨小宗主的眼睛裡首次明明白白地出現痛恨。
墨小宗主的情緒時如此飽滿,飽滿到連執法長老也開始懷疑:這是否真的是墨小宗主一直針對君逑的原因。
芷薇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覺得不對,又說不上來。
沒有一個人認為,前宗主會把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劍峰核心招數的人任命為峰主。
但前宗主絕不會把劍峰的核心招數給一個不會真正擔任峰主的人。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口。
普度寺是佛修的聚集地,遍布四王朝的一大勢力,在凡界也有不小根基。
而留影石的制造之秘在天工坊,掌握天工坊的是天行皇室。
君逑清楚有什麼是可以指責的,有什麼是毫無意義的、隻會讓他人倒向另一方的争論。
而事實上,就現在而言,君逑認為無論他說什麼都不會有用。
在旁人看來,君逑就是幾乎默認般陷入了思索。
“君、君逑,你說點什麼吧?”芷薇眩暈得更厲害了。
林奇:“他還有什麼可說的?鐵證如山啊!”
聽到“鐵證如山”這個詞語,君逑側目,終于開口:“留影石的記錄不是不可以僞造的。隻要幻術水平足夠,就可以用幻術構造現實,然後通過留影石記錄下來。”
說着,君逑伸出了手,他的身前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圖像,隻不過其中的人臉變成了林奇而已。圖像動了起來,又是完完整整的刺殺動畫。
“而如果留影石中景象當真是被制造出來的,那麼這制造幻術的人定然要對前宗主的死因非常熟悉了。”
墨小宗主眼神一瞬間沉了下去,在他聽來,君逑這段話簡直是在指摘他。
林奇的臉青了又綠:“你這是在狡辯!”
“狡辯嗎?”君逑偏頭,陳述的語氣在旁人眼中近乎傲慢,“但我有什麼理由要殺了前宗主呢?我殺了他,又為什麼會被你們發現呢?”
“或者換句話,在你們眼中,我有何罪?”君逑的眼眸倒映出執法堂衆人,裡面所有景象都如流光,握不住,握住了也轉瞬消失。
林奇被君逑氣得發抖:“遑論其他,你有如此的實力,卻不願意為宗門做出貢獻,難道不是罪過?”
君逑掃視着人們各異的神情。
像林奇這樣的人,到底在少數。
對于眼前大部分的宗門長老來說,他是不是真的犯下了殺死前宗主的罪愆不重要,重要的是現任宗主想要他死。他們是墨小宗主的擁趸。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君逑搖頭:還是快點解決這件事,去找衛琅吧。
芷薇卻急切地開口,她覺得很不對、非常不對勁。她早就察覺了墨小宗主對君逑的針對,但現在這到底算不算刻意的針對她也不能肯定,隻是辯駁 :“君峰主說的有道理,哥哥,我們不能就這樣給他定罪。”
墨小宗主看着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姑娘,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幻覺,他很快又維護起好了面具:“好。像薇薇說的,我願意再相信你一次。為了保證公平,我們用審判石吧。”
“這下你該放心了吧,薇薇?審判石的判斷必然不會有誤。若他有罪,則讓上天來裁決。”
墨小宗主說到這裡,嘴角帶上了點點笑意。
芷薇看着墨小宗主的模樣,下意識毛骨悚然,但想到審判石,又放松下來,把這恐懼當做恍惚。
審判石為歸一宗的鎮宗之寶,早在混亂紀前已然存在,據傳聞為上界修審判道的仙人身隕後的遺産,它和四王朝的國器處于同一個地位,甚至更強于四王朝的國器,是歸一宗震懾外界不可缺少的力量。
審判石,顧名思義:審善惡,判有罪。
在禮崩樂壞、因果殘缺的當代,它擁有的是近乎逆天的力量,能夠裁決他人。
罪大惡極者在它的裁決下生不如死,而善者将受到功德的回饋。而它的裁決,與天道等同,不會出錯。
有如此力量,它的使用條件當然很苛刻。
墨小宗主此次動用審判石,誰也不能在明面上說他的不對。
審判石懸浮在執法堂中心的黑色光柱中,像一面鏡子一樣,高高地挂在最上方。
墨小宗主解開了封印。
黑色的光柱淡去,審判石緩緩落下,原本被遮住的模樣清晰起來。它表面上是一塊光滑明淨的石頭,泛着乳白色的光圈,似乎一手可握,無害又無暇。
但在場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它的威力有多麼大。
有誰能問心無愧地站到公正的審判前呢?
玉石中倒映出君逑的樣子一如往常,除了微微向下的目光。
君逑對審判再熟悉不過,但被審判對象換成了他,便不一樣了。
他相信墨小宗主絕對對審判石動了手腳,而一眼見到,也果真如此。
改變審判石的技巧略顯拙劣,單憑墨小宗主一人之力卻無法做到。
不過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相信,歸一宗的鎮宗之寶也能被人動手腳。
這些盲目的自信對君逑,倒也無關緊要。
他在衣袖中的手微動,輕而易舉地撥亂反正。
盡管藥浴和失去精血消耗了君逑的力量,但倘若墨小宗主打着這個主意對付他,那可真是打錯了算盤。
他早就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在他們見不到的地方,他曾讓億萬生靈跌落谷底,也曾将無數命運于水火中救起。
誠然他有罪,但功與過對這個世界,究竟哪一種更大呢?
無需審判石,君逑自知結果。
一旁墨小宗主還在等着好戲開場,林奇也不停催促。
凝望審判石片刻,君逑終于将手輕輕地放上。
一瞬間,審判石上倒映滿滔天的紅光,猶如地獄盛開的血蓮、飄搖的彼岸花,那紅光如此深重,近乎幹涸的血色。
君逑的目光停頓在這血色之上,讓人一時間揣摩不出他的想法。
哪怕是在審判最窮極兇惡的罪犯、審判所謂十世惡人時,執法堂的人們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執法長老不由想,這樣的罪大惡極僞造出來,是不是太虛假了。
墨小宗主眼中閃過興奮,雖然腦海中曾出現一絲疑惑,但這絲疑惑很快被排山倒海的興奮湮滅,他等着埋在審判石裡的攻擊發動的同時質問君逑:“君逑,你還有何辯解?”
君逑垂眸,看向審判石上滔天的紅光,略有疑惑,低聲問:“審判我嗎?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伴随着君逑的問題,審判石在刹那又呈現出通透的金光,照亮了整個殿堂。紅光與金光彼此吞沒,彼此抗衡。
紅光代表業力,金光代表功德。兩者深淺不一,交錯了片刻,在石中映出猶如黃昏落日般凄美的景象。然後紅光就徹底被金光湮滅。
無盡的功德淹沒了無數的業力。
在衆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下,歸一宗的鎮宗之寶審判石碎成了無數片,片片落在地上,繼而消散于透明中。
君逑垂眸不語。
這世上無人能審判他。這本應就是強行審判的代價。
“這……這?”執法長老的手顫抖地指向君逑,“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是什麼妖魔鬼怪?
這恐怕才是執法長老真正想要問的。
君逑對這個問題不予理會,問:“我能走了嗎?”
“你毀壞了鎮宗之寶,還想要走?”林奇質問,他的眼中怒火滔滔,遠勝之前。
君逑答:“不是我毀壞的。”
見衆人盯着他不語,他偏頭:“你們認為,歸一宗的鎮宗之寶是我能輕易毀壞的?”
不是他們想要相信,而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他們不得不相信。
又蠢又毒。
不合時宜的,君逑想起了江陵的那個評價。
他微微一笑,覺得對方很是幽默與犀利。
墨小宗主看着這遠超預期的場面,僵硬地擠出了一絲笑:“君長老辛苦了,多謝君長老的配合,請回吧。”
“宗主!”
“怎能如此輕易——”林奇下意識出聲,在墨小宗主冷冷的一瞥下,噤聲。
墨小宗主示意君逑離開。
君逑也不甚在意,徑直離去。
墨小宗主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布滿陰霾。
太意外了,太意外了。這些對于他都是超乎所料的事情。
讓墨小宗主無法思考,憑本能壓抑滿腔怒火。
墨小宗主本來想要一層一層地把火點起來,先讓審判石揭露君逑的“真面目”,讓他猝不及防被攻擊,再在衆人面前宣判,慢慢地享用君逑的痛苦,但現在,沒有關系,直接上正餐也好。
他絕對沒有還手之力。
在權勢面前,實力本來就應該不值一提。
何況,誰知道這實力是真是假。
墨小宗主深呼吸,這樣安慰自己。
原地,刑訊長老擡頭,撞入墨小宗主的眼神,心裡一片恐懼。
*
君逑沿小徑走回劍峰,看守劍峰的兩個修士早早接到消息溜走。
衛琅留了神,感覺到君逑回來,放下小刀,想起身時,君逑卻先一步俯身。
衛琅在和君逑的交往中,适應了這樣的距離,不動,問:“師尊沒有事情吧?”
君逑答複:“沒有。阿琅在刻什麼呢?”
剛剛接受藥浴,神魂與身軀遠未協調,雕刻這樣的精細活被衛琅折騰的一團糟。
衛琅手上便是光秃秃的小根竹子,上小下大,一刀輕一刀重,刀痕斑駁交錯,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隻是讓人覺得街邊頑童的手藝都比這好。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認君逑為師尊,衛琅也不會猶豫,他說:“我在刻師尊,但不知道刻出了什麼。”
君逑盯着衛琅,笑了:“沒有關系,這就是我。”
“但是我想要刻得更好。”衛琅又握住小刀。
君逑從旁邊拿起一塊竹塊,又握住衛琅的手:“那就刻好。”
君逑的手覆蓋在衛琅的手上,一點點地用力,他平穩地說:“師尊教你。像這樣就好。”
衛琅的手被君逑操控着,人物逐漸成形,君逑勾完最後一筆,松開了手。
地上的竹雕,是初次見面時的衛琅,穿着一身白衣,腰間垂着一個簡單的十字結。
衛琅移開視線。
他再度拾起一個竹塊,雕刻,放在一旁,再雕刻,重複十來次後,才将竹雕遞給了君逑。
君逑凝視着自己的雕像,随即把兩個雕像擺到一起:“我能把它給我的父母看看嗎?”
衛琅點頭:“當然可以。”
“師尊,我們什麼時候到劍峰刻字呢?”
“不急,再看看。”
君逑輕描淡寫地說。
衛琅若有所思地凝視君逑:“這樣啊。”
君逑:“别擔心,一切有我。”
衛琅笑着搖頭:“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