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峰之外,一群宗門長老聚集,合力破壞劍峰的陣法。由于許久沒有結果,他們不可避免地有些煩躁。
林奇不斷地調動靈力、輸出術法,卻隻是破壞了最外層的陣法,而核心陣法仍然分毫未動,如對他們無聲的嘲笑。林奇咬牙:“劍峰的陣法什麼時候這麼牢固了。”
他們本來打着正是在君逑藥浴時闖入把他綁走的主意,一方面趁君逑不備,另一方面趁他的體力消耗,順帶破壞衛琅的藥浴。
結果沒有想到,劍峰的陣法竟然如此牢固。
他們在這裡困了半個時辰有餘,裡面的藥浴不知道結束了沒有。
林奇很焦急。
陣法造詣較深的長老不停推演陣盤,擦着額頭上的汗:“君逑自己加了陣法,不,他擅自改動了陣法。”
歸一宗宗主是有着能打開歸一宗所有陣法的鑰匙,但是竟然對劍峰的陣法沒有用處。
君逑到底防範了他們多久?
林奇口中蹦出一句話:“狼子野心。”
事實上,陣法是君逑在藥浴前剛剛加的。平時他不介意其他人的闖入,他有把握他們對付不了他,但是今天不行,還有衛琅在,君逑總要以防萬一的。
按照君逑的猜測,墨小宗主确實會在這個時間點出手。
在君逑為衛琅藥浴的時候感覺到陣法被觸動,君逑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在藥浴失控時,攻擊又越來越強,但不能打擾到他們。
現在仍舊一樣。
君逑沒有把這當成大事,隻靜立于清澈的池水之間,想到剛才的場景,又想起衛琅的身體狀況,眉頭始終未松開。
原本藥浴失敗後,衛琅身體的情況理應惡化。但君逑手扣上衛琅的手腕時,便發現不對勁了。
他感知到衛琅體内的靈力運轉,卻發現藥浴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目标,也沒有達到能夠調和力量的目的,但衛琅的身體狀況仍比自己想的好太多。
好得不太合理。
之中的曲折關鍵,是否在那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君逑不能肯定。
畢竟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何人。
他還說出了那個不應該被旁人知曉的名字……
君逑沉思片刻,歎息,從池水中抱起衛琅,用靈力驅逐了水汽,将他放在床上。盡管方才血液已然被送還,凝視衛琅片刻,君逑仍舊割開了手指,輕輕地在衛琅的額頭上塗抹。
精血從他的指尖流出,那流轉的金光凝聚于衛琅額頭上。
最後一筆落下,一顆星星顯現,最後隐沒在衛琅的額頭上。
這樣,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有沒有問題了。
寂靜的屋子裡,衛琅安詳地睡在床上,君逑看了他一眼,在他枕頭邊放了一隻紙鶴,又起身在桌上放了半截竹子。
做完這些,君逑才往劍峰外側走去,一次性撤去了劍峰所有的陣法。
劍峰外的長老忽然見到陣法被撤去,沒有反應過來。他們的術法絢麗,如各色流星,往劍峰内部墜去。
如若真被擊中,那對劍峰也是不小的傷害。
君逑五指微張,那些術法被無形屏障通通擋住。
望着此情此景,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宗門執法堂的主管長老:“君長老,你觸犯了歸一宗刑法第三十一條、五十四條……”
執法長老一口氣不停報了十幾條法律,才說:“我們懷疑你濫用私權,借用宗門藥材,為你的弟子牟利,希望你戴上縛靈繩,和我們走一趟。”
君逑微微笑了下。
他還沒答話,刑訊長老就已經開口,他的話語并不掩飾自己的威脅意味:“君長老該不會希望自己的弟子出事吧?”
君逑瞥了刑訊長老一眼。刑訊長老握着縛靈繩的手上已布滿汗水,可神情卻還那樣的強硬。
他周圍的長老和一衆精英弟子都是如此,戒備地盯着君逑,時刻準備阻止他反擊,生怕他做出什麼暴力違抗的事件。
也算得上是豪華的搭配了。
君逑早已明白這些人想要幹什麼,倒也不在意,但他們拿衛琅威脅他的舉動多少讓人有點不舒服。
又記起江陵的諷刺,君逑心中思量更甚。他未表露在外,而是主動接過刑訊長老的縛靈繩。
刑訊長老卻極快速地收回縛靈繩,阻止了君逑的動作。
君逑靜靜地望着他。
刑訊長老在君逑的注視下,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握在手裡的繩子輕微顫抖。
執法長老笑了笑,打了圓場,取過了縛靈繩:“不勞煩君長老了,縛靈繩我親自給你戴。”
君逑明了他們的防備,沉默片刻,垂眸,伸出了手。
刑訊長老看着縛靈繩扣上君逑的手腕,内心不安到了極點。
眼前此人絕對是世上頂尖的劍修,戰力斐然。宗門這一群人不知有幾個是他的對手。他們還硬要對付他。可宗主有令,沒有辦法。
現在不管過程如何,好歹完成了墨小宗主給的任務。
哪怕冷汗淋漓,刑訊長老也得受着。他深呼吸,才把這種恐懼遏制住。
林奇看着君逑手上的繩子,卻得意洋洋,看着君逑輕蔑又鄙視。他倒是這群人中少數把君逑徹底當做砧闆上的魚肉的人了。
*
劍峰的房間裡。
衛琅方醒來,未來得及細細感受到身體的變化,就意識到君逑的消失。
衛琅整理好衣裳,即刻往外走,在庭院裡找人,卻隻發現了兩個不認識的修士。
衛琅眉頭微蹙:“我的師尊呢?”
“抱歉,您暫時不能踏出這個庭院。”兩位修士對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如此對衛琅說道。
衛琅盯着修士,兩人站立的姿勢筆直、一動不動,是徹徹底底的防備與監視。
衛琅收回視線,向庭院外望去,天色依舊明豔晴朗。
衛琅看着天際抿唇,他并不擔心君逑在歸一宗出問題,他擔心的從始至終是在歸一宗之外的問題,一些、他不認為君逑能夠解決的問題。
正當衛琅決定強行突破時,卧室裡的一隻紙鶴快速地向衛琅飛來。
衛琅覺察,伸手接過了潔白的紙鶴。
紙鶴化成了君逑的模樣,沖衛琅笑。
那兩個修士瞬間戒備,抽出刀劍,對準衛琅。
空中的虛像溫和地看着衛琅:“我本來想和阿琅一起去刻字的,但那時候顧忌阿琅的身體,沒有去。于是去竹林,砍了幾株竹子。劍峰的竹子材質和平常的竹子不大相同,是便于雕刻的好材料。阿琅如果沒事情幹,可以刻着玩玩,想刻什麼都可以。”
“等我回來就好,不必擔心。”君逑含着笑。
衛琅心中的擔心沒有消減,卻還是點頭表示知曉。他沒有輕舉妄動,卻決定一個時辰之後見不到君逑就立即去找他。
總歸……墨小宗主不會直接對君逑動手吧?
衛琅斟酌墨小宗主的心态,有幾分不确定。
在得到衛琅的同意後,虛像再次化為一張敞開的紙,落入了衛琅手中。
紙單上,列着那些雕刻的用具放的地方。
看來君逑倒是認真想了想怎麼讓衛琅打發無聊的光陰。
衛琅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兩個修士,按君逑的說法,找到了小刀。
刀鋒鋒利,衛琅不會控制,一刀下去,竹子橫切了大半。衛琅這下知道劍峰的竹子和平常的竹子不同在哪裡了。
橫切面光滑無比,一面都是綠汪汪,像是翡翠玉石,但比翡翠玉石堅硬多了。
奇怪的竹子。
他皺起眉,不再關注旁邊的修士,也不再擔心君逑,而是拾起切斷的竹子,緩緩地、一點一點無比專注地削去竹子的外皮。
*
君逑步入執法堂的主廳,宗門的長老早就依次圍坐好,等待着君逑。
墨小宗主坐在高處,看着他手上的縛靈繩,笑容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愉悅。
執法長老甫一進來便看到墨小宗主的笑容,他心領神會,拽住那條縛靈繩,像拽住一條狗般拽住君逑,狠狠往前拽,想讓他丢一個大醜。
君逑淡淡地瞥了眼執法長老,在他出手前先一步往前走。
執法長老一不留神就被君逑丢到了後面,反而自己一個趔趄。
他盯着君逑的背影,完全明白宗主對君逑的厭惡從何而來。
執法堂是個深黑色的半球,中央下凹,四周凸起,站在正中央偏後的君逑目光穿過立于正中央的黑色光柱,擡頭就可以看見端坐在上方的長老們和他們身邊懸浮的雕塑——那正是執法堂曆代秉公執法卓越人才的雕塑,執法堂有“刑訊室”的美名,執法堂人才對待敵人的事迹仍在歸一宗内部流傳。這整體布置和它的名聲一樣,陰森中透露着壓抑、莊嚴與血腥。
君逑在歸一宗多年,沒有來過執法堂,他将環境攬入眼底,後詢問墨小宗主:“敢問宗主,執法長老為何說我違背了歸一宗的宗規?”
林奇冷笑:“君逑你還有臉問!你自己對自己做了什麼沒有數嗎?”
君逑注視着林奇,林奇想起墨小宗主列的單子,内心怒火膨脹:“你在歸一宗多年私自調用天材地寶隻為滿足自己的私欲,宗門寶庫那邊仍有記錄……更是漠視宗門衆人,從未履行對低級弟子的教導義務……你從不為宗門做貢獻,反而任性妄為……”
林奇一條又一條列數着君逑的“罪狀”,其中夾帶不少私貨,最後他沉聲總結:“君逑,如今宗門是再也容不下你了!”
很有氣勢,但僅限于此了。證據、理由,通通不充足。反而殺意明顯。
如此想着,君逑掃視周圍的人們,贊同、贊同、默認、贊同。
君逑思索着,收回視線,看向墨小宗主。
墨小宗主沖君逑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他已經懶得遮掩他的惡意。
君逑對墨小宗主來說,就像是某塊礙眼的絆腳石。墨小宗主次次對付君逑都沒能成功,就連之前讓君逑去援助臨淵這種不讨好的事情,還能讓君逑因被女帝一見鐘情因禍得福,這讓墨小宗主心中恨意越來越深,簡直要破土而出。
墨小宗主就是要君逑在這明知有問題的情況下被處刑,否則他怎麼能憑此解脫他内心的仇恨。
芷薇卻沒注意她的兄長,咬了咬下唇,自她的角度反駁林奇:“林峰主太過意氣用事,你與君逑有私怨,未免偏頗。就算君峰主真的有罪,也不至于像你說的那樣,該被逐出宗門。”
芷薇的口氣還是溫和了,她的閱曆也還是少了,以至于竟然在話語中默認君逑的不對。
君逑知道,芷薇是個有宗門榮譽感和歸屬感的人。在芷薇的潛意識裡,無所事事地浪費宗門資源是一件有罪之事。而被逐出歸一宗,也确實是罪孽深重才能配上的處罰。
但對生性淡薄、不能理解更沒有絲毫宗門歸屬感的君逑而言,被逐出歸一宗并不能說得上是處罰。
縱使他們還要廢去他的修為,那對君逑來說,也不是個處罰。
他和這群人的理念不相同,他們沒有認識到這點。
唯一能夠猜到這一點的人,怕是墨小宗主吧。
墨小宗主在芷薇開口的時候,眼神幾乎化為利刃。但他很快收斂了扭曲,再度挂上了翩翩君子的面具。
墨小宗主最知道什麼能說服芷薇。
“此上種種罪名,我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忽略……”
墨小宗主沙啞着嗓子,問:“君逑,你拜入歸一宗已過八十載。我的父親無比信任你,未經任何測試,任命你為劍峰峰主。今天,我就在這裡問你一句。我的父親是不是你殺的?”
墨小宗主的聲線在顫抖中透出悲哀和不敢相信,面上的神情又帶着希冀、懷疑和期盼,希冀着君逑不是兇手,懷疑着君逑可能就是兇手,期盼着他如果真的是兇手能夠認罪。
演技絕佳。
君逑能看到他那淬了毒的惡意。其他人卻為之蒙蔽。連芷薇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君逑。
君逑簡單地回答:“不是。”
君逑的鎮定讓芷薇輕舒了一口氣。她按住指甲蓋,勉強鎮定了心神。
此刻,墨小宗主卻死死地咬着嘴唇,像是确定了什麼,憤恨地拿出了一塊留影石。
他重重地按下留影石。
留影石的畫面浮在半空上,畫面裡,君逑帶着一如現在的笑容,但他手中的劍卻毫不猶豫穿過了前宗主的胸膛。鮮血噴濺,染了一地。
這個症狀和前宗主的傷法完全符合。
這時就不得不誇贊墨小宗主做事的謹慎了。君逑是個劍修,或者說,墨小宗主以為君逑是個劍修。所以墨小宗主特地用劍招殺死他的父親。
他所用的劍招還來自劍峰不對外的傳承。
墨小宗主愉快地不再掩飾自己的恨意。他自以為沒有成功嫁禍君逑,是因為君逑那時無動于衷,根本沒有到劍峰。自然也不知道對方已經知曉一切。
“我也想相信你。”墨小宗主幾乎撕心裂肺,“可你知道嗎?我如何能相信父親的自願死亡,他是那樣一個人啊,頂天立地……”
頂天立地,頂得不是他的天、立得不是他的地。
墨小宗主面上是與内心完全不同的悲痛,憤怒卻是真實的:“我向普度寺的大師求助,對方憐憫我,耗費壽命幫我算了一卦!”
“我在他的指引下,挖開了棺材,仔仔細細用神識來回翻找,終于找到了這塊留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