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琅視力慢慢恢複了過來,看清楚了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手中還攥着床沿,床邊的簾子時不時搖晃得碰到他的手。
而君逑站在他的眼前,眼神關切地看着他。衛琅忽略了他的目光,恭敬地朝對方喚了一聲:“君長老。”
君逑聽着這稱呼,心随意動,便俯身舉止親昵地彈了下衛琅的腦門:“還叫長老嗎?”
衛琅忽略了這個話題,默不作聲。
君逑也不在意他,隻是含笑向衛琅補充:“你昏迷的時候,我幫你換了衣服。”
君逑微微一笑:“倒是我在阿琅睡着的時候換了你的衣服,阿琅習慣嗎?”
衛琅不明白君逑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他以為這不重要。他剛剛醒來,之前被君逑稍稍理齊的發絲散亂地在兩肩,眼神猶有茫然,雖然知道衣服不同以往,但未曾在意。現在攤開衣袖,細細一看,随即清醒大半。
這身衣服和君逑的很像,然而……
君逑手指夾着靈力,虛虛地擦過衣服的外層,符文陣法接連亮起回應,在白天發出微微的熒光。
衛琅看着那一層嵌套一層、功能完備的符文,算是見證了一番君逑的用心,啞口無言。
“有不習慣的地方嗎?我可以改。”君逑道。
衛琅搖頭:“謝謝您。”
君逑無奈:“不讓你稱呼君長老,倒稱呼起‘您’來了?”
衛琅再度沉默片刻,在君逑溫和的注視下還是改了口:“謝謝你。”
不過衛琅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君逑想要的稱呼。
君逑并不勉強,隻是望着衛琅,告訴了對方他認為他應該知道的:“我之前探查你的體内,發現你的身體會差到這個地步,主要是因為人的軀體并不能容納諸多道的力量。如将成人硬塞入幼兒的軀體裡,軀體會炸裂……
“對此并非沒有解決途徑。我目前想暫時先用藥加強軀體的強度。”
衛琅聽着君逑的分析,沉吟,問:“您用神識探查我體内的時候,看到了什麼?”
君逑的分析略過了衛琅最想知道的部分,那就是他的體内到底被江陵僞裝成了什麼樣子。
“各種器具的融化材料……”君逑聽到衛琅詢問,不曾猶豫一一回答,最後他頓了頓補充,“以及瀚海王朝的國器,因果鍊。”
因果鍊是一位曚昧紀因果道的人族大能為鎮壓大妖而以身殉器煉制而成的。在天道未曾殘缺時,因果鍊便是頂尖的武器了,它的内部擁有完整的因果道。雖然當下天道殘缺,因果缺失,但這樣道法完全、幾乎與天道位于同一級的武器還仍然保留着其原有的功效。
也是如此,因果鍊憑強大能力被瀚海王朝奉為國器,鎮守着整個王朝,保證其長久不衰。
君逑對着衛琅冷靜的眼睛,笑容依舊,心中卻漫不經心地想到:
同樣的,這句話可以有另一層意思——瀚海王朝憑借其強大的實力,擁有了因果鍊,并且能長久保證它的歸屬。
這樣的國之重器卻被放進衛琅體内。
種種線索串聯,隻有一個可能。這是瀚海王朝自願放入的。
衛琅不知道君逑如何推測,卻也覺得君逑看到的與他身體的真實情況大差不離。
他垂眸掩蓋内心的情緒。
君逑的聲音還在耳畔:“要治好你,我手上的藥材還不夠。我剛剛在和我的母親通話,就是向她請求援助。你不用擔心藥材的事情,也不用憂心于自己的身體。等一會兒就好。”
君逑是如此輕描淡寫。
衛琅稍稍回神。
他清楚自己身患“頑疾”多年,更清楚“治好”的辦法。那辦法的代價之沉重遠超一個當代絕世無雙劍修所能立刻給予、輕易承諾的。
那麼君逑為何這樣自信呢?
衛琅垂眸,握住手中的輕紗。輕紗薄而透明,含着濃郁的靈氣與水汽,稍一放松,便能沉入甜美的夢境。這是鲛紗,制造美夢與幻境的絕佳材料。
盡管衛琅自己在白帝城的時候,見過倉庫儲存十幾箱鲛紗,未曾在意分毫。但他知道它的罕見程度。非四王朝之類的大勢力,不得如此奢靡鋪張。
金錢,實力兼而有之,那麼權勢呢?
衛琅想了一下,大緻有了一個猜測,徹底回歸神來,便輕輕地放下了手,任鲛紗從手中滑開。
每每當衛琅以為自己已經高估了君逑時,他總會一步一步地讓衛琅意識到自己低估了他。
難道他應該再擡高君逑的形象嗎?
衛琅擡頭,看着君逑覺得有些虛幻。
他彎起嘴角,卻裝作什麼也沒有發覺,道:“真厲害。”
衛琅雖然口頭誇贊着,但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那就是人情欠得太大了該怎麼辦。
君逑猜出了衛琅想什麼,道:“我是你的師尊,師尊本來就是要幫弟子的。你不用擔心。”
分明還是一個未确定的名分,一個稱呼而已,君逑用的卻是鐵闆釘釘的口吻。
衛琅倒不覺得君逑強勢,隻是确認了他們在待人待事上頗有“默契”。他搖頭後便緘默不語,看似認可,實則把人情牢記在心。
“你還是先喝藥吧。”君逑歎氣,說着将一旁一直用靈力保持着溫度的藥湯遞給了衛琅,順手給了他一顆糖,安撫他,“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不用覺得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