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階,四十一階……衛琅一邊向上一邊數着階數,數到最後一階的時候,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一共隻有四十九階。
他踏上了石梯的最後一層。
在衛琅登上最高層的那一刻,幻境覆蓋了整個青石階。
衛琅在黑暗中呆了幾秒,前方才出現一個光亮的出口。黑暗搖晃着,幻境也搖搖欲墜卻也真的在運作。
衛琅思忖半秒,出手加固了脆弱的幻境,然後向出口走去。
出口的光撲面而來,衛琅透過刺眼的光,看見了一個黑衣男子拿着酒葫蘆,站在高樓之上。風獵獵地吹,黑袍随風鼓動,而他眺望下方。
衛琅皺眉想細看,越來越大的光吞沒了他。
第二項試煉·七情六欲,正式開啟。
*
從強光裡回過神來,衛琅發現自己手中握着一個酒葫蘆,葫蘆蓋子半開。
他是變成了他看到的背影嗎?
衛琅覺出幾分稀奇,但回想到那背影時又有一分困惑,便嘗了一口酒葫蘆中的酒——沒有絲毫靈力,味道辛澀,恐怕是大街小巷中最廉價的那一種酒。
然後衛琅想要把葫蘆裡的酒喝盡,卻怎麼也喝不完。
他伸出衣袖,而玄色衣袖上刻着暗紋,并不清晰。衛琅卻覺得很熟悉,因為他見到江陵的服飾就是如此。
那麼,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幻境?
衛琅沉默地看了暗紋幾秒,向樓外看去,毫無防備時,一片從未見過的景色跳躍到了他的視野之中。
高樓之下,春容滿野,暖律暄晴。
城池之中,遊人如織,絡繹不絕,嬉笑怒罵聲此起彼伏。
各種樣式的花燈一隻隻亮起,并無次序地懸浮在半空中,展現其恣意的美麗。除了懸浮的花燈外,連樹上也閃爍起了燈光,星星點點。
無星無月的夜空被映襯繁華絢麗,不見半分孤寂。
新嫁的婦人穿着淺粉色的衣裳,梳着時下最流行的發髻,與丈夫手挽手,在鋪上挑着脂粉。丈夫撥弄一點胭脂,到對方的臉上,然後望着婦人的臉癡癡地笑着,婦人面帶紅霞地嗔視對方。丈夫同樣紅着臉用手幫她抹掉胭脂。兩個人買下了這盒胭脂。
嬰兒的嚎啕大哭聲透過窗扉,響到高樓上。穩婆高聲道:“是個男孩。”門外反複踱步的男子想要沖進門去,卻被攔住,他焦急地再次來回踱步。穩婆終于将孩子遞到他手裡,他一邊歡喜地抱過孩子,一邊又焦急地詢問妻子的狀況。
街角處,寒風吹過,衣不蔽體的乞丐躺在地上,安詳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喝了幾壺劣酒的大漢們勾肩搭背、罵罵咧咧地從乞丐身邊走過,被絆倒,罵了一句髒話,踢了乞丐的屍體一腳,從他屍體上跨過。一片雪花落在乞丐緊閉的眼睛上,就像落淚。
衛琅俯視着這一切,猶如俯視着夢中的幻影。
他的視線越遠,景色也随之蔓延。這景色越來越大,覆蓋到了整個世界。
全世界的人在歡笑,全世界的人在哭泣,他們在過自己的生活……
這些,衛琅可以清楚地看見。
而我呢?我又在想什麼呢?
手中的酒葫蘆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酒水從葫蘆口流出,染上了泥土的顔色。
潔白的雪花輕輕地飄落到地上,紫色的花兒從衛琅的所在的高樓之下盛開到遠方,數十隻蝴蝶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
二月飛雪,四月春花,六月蝴蝶。這些不可能組合在一起的東西在這座城裡突兀地出現,凄美又奇異。
行人仍然無知覺地在行走。衛琅眼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茫然之色,他注視着這一切,卻仍像被這一切隔離在外,被濃濃的孤獨和迷茫纏繞。
是這樣的幻境啊……
看到一隻金色蝴蝶向他飛來,衛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然而就在指尖碰到蝴蝶的一瞬間,他眼底倒映出金色,整個幻境驟然開始破裂。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衛琅沉默着,伸回了手,也收回不斷輸出的靈氣,不再挽留這個注定破碎的幻境。
*
君逑在幻境開始的一秒,發現幻境搖搖欲墜,訝異地出手維持了幻境。他察覺到幻境之中同樣有另一個人在出手,他看向衛琅的幻境。
那是個如此龐大的幻境,将衆生百态給映入其中。
君逑看清衛琅的幻境和衛琅眼中的情緒的瞬間,愣在了原地。
他直直地盯着衛琅的幻境和衛琅本人,神情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專注。
君逑毫不猶豫地将其它幻境的支撐力量抽出,以維持衛琅的幻境,可惜沒有結果,連帶波動着其它的幻境逐個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