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草木被渲染成了漆黑,嶙峋怪石落下的陰影也幾乎融在夜色裡。
而那偏僻的小山丘又是那麼安靜,安靜得近乎詭異。
衛琅站在這座“荒山”前,微微擰眉。
正常人眼中所看不見的結界網羅住整座荒山,淡淡的霧氣萦繞在地脈之上,而衛琅的視線穿過荒山與霧氣,看到難以察覺的陣法。它的靈力運轉如同吐息般流暢,恍若活物。
衛琅心生疑窦,同時毫不猶豫往前走,結界視若無物地穿過衛琅,詭谲的陰森之氣撲面而來,比老婆婆腿上纏繞的霧氣強烈上數百倍。
果然,他對這偏僻荒山的判斷出了很大錯誤。
而那些初決的修士呢,是否有看到異常?
衛琅思忖。
漆黑鋪滿了整個視野,除那陣法的靈氣流動,什麼也看不見。但光憑眼前的一點陣法痕迹,衛琅就足以肯定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果斷地沿着陣法的脈絡往前走,越往前,他直覺就提醒着他在這陣法之下,好像還有别的什麼東西,讓他都産生不安。
衛琅深深皺眉,對初決現在的狀态表示懷疑。
他卻不知道,他實在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平常的初決修士根本看不到老婆婆身上的霧氣,更别提毫無傷害地穿過陣法了。
但初決對荒山這一塊的詭異也不是一無所知。初決修士的流動有嚴格的登記,在荒山這一帶失蹤的有兩百三十人,姜清璇将大緻估計出來的這一塊區域暫時封鎖,明令了初決修士繞路。至于凡人,誰管呢?命大的活,命薄的死,聰明點的也知道繞路走。而小魔女此次前往歸一宗,便也有向歸一宗“求助”、解決荒山的妖怪的意思。
而這些衛琅顯然不可能知道,他往前走。
嘩啦——
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衛琅左腳不小心邁入了小水坑,激起了一絲聲響。
衛琅将腳從水坑中挪開。他的體質不太好,五感很多時候卻過分敏銳,當側耳傾聽時都不一定能聽見的細微動靜在他的耳邊卻那麼清晰。
遠處,清越而悠揚的曲調,旁人窸窸窣窣的對話聲,還有水滴落下的聲音,纏繞在一起,在衛琅的耳側飄搖而過。
在這混雜在一起的聲音中,隻有那哼着歌的曲調,格外的不同。雖然對話聲和曲調衛琅都聽得不分明,但那曲調卻是那樣的綿長,讓人想起一陣覆過一陣的波濤,讓人想起魚尾不斷拍打着海面,讓人想起盤踞在海面的浮島上歌唱、引誘着往來的船客的鲛人……那些衛琅曾經在白帝城讀過的關于大海的故事浮現在腦海中。
古老、神秘而遙遠。
衛琅順着歌聲往前走。
慢慢的,石壁所特帶的那股陰涼感從他的皮膚侵入到體内。
過分的濕冷讓衛琅低低地咳嗽了幾聲,這聲音在石壁中回蕩,顯得格外響亮。
但衛琅心知肚明,這裡離陣法中心有好一段距離,應該——嗯?
衛琅腳步停頓了一下。
咳嗽聲後對話聲和雨滴聲并不間斷。那渺茫的歌聲逐漸轉淡,又消失。
就目前來說,歌聲和陣法的流動在同一個方向。
衛琅就順着陣法走。
視線變得開闊。
布滿青苔的石壁顯出一種不知名的幽暗。
這處頭頂石塊由于常年的風吹日曬,已有了輕微的裂縫。細微的月色就透過這小縫隙,照在石頭路小水坑上。水面的反光無法使石壁添上半分明亮,卻不期然落到了衛琅的眼睛裡。
衛琅似有所覺,動了動鼻翼,他聞清了石壁中已經淡去的味道。他俯下身,望着地面上的小水坑:裡面自己的倒影眼瞳的顔色比膚色更深,正以一種無比專注的姿态與自己對視。
衛琅嘗試着勾了勾嘴角,卻見水坑中的自己笑容因環境本身顯得陰郁。
衛琅輕輕地歎了口氣。直到此時,他才将注意力從莫名其妙消失的歌聲中移走,開始,認真地觀察起了周圍。
他幾乎是立刻擡頭,便對上了在倒影中被自己遮住的面孔。
衛琅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被驚吓到,他看到的,是一張被剝去臉皮的面孔,“它”的眼睛處是兩個黑黝黝的空洞,似乎已經被曬幹了,隻有夜間冰冷的露水落下。
衛琅不停往前走。沒有五官的臉越來越多,看上去被剝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到最後,裸露的血肉附帶的血一滴一滴極為緩慢地落下來,彙聚成血泊。
以這個角度看,這滴血應該會恰好滴在衛琅的衣服上,他并沒有躲,而是凝視着頭頂。四肢被蛛絲捆住扭曲成極端的形狀的身軀仿佛在像他索取擁抱,口中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衣袍上。
蛛絲、屍體、不存在的臉……
一系列的詞語疊加起來,讓人隐約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衛琅的腳步聲也已輕得近乎消失。
随着他沿着石道一步步前行,那個聽不清的對話也逐漸得分明了起來。
一個女聲向他人質問,聲音中帶着狂熱和威脅:“你說,有了你這張臉,他是不是就會愛上我了?”
結合話語與語氣,衛琅了解頭頂上的屍體是怎麼回事,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往前走,才剛剛邁入石窟中心,便感覺到一股殺意。
沖着衛琅本人來的殺意。
是誰呢?又是為何?
衛琅掃視着前方,将石窟的景象收入眼中。石窟中除了他以外,就隻剩下三個人和一隻妖。石窟左側,石柱上,兩個人被蛛絲捆住,綁在石柱的兩邊,都看不清臉。石窟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少年被蛛絲纏繞住脖頸,面上因為難以呼吸浮現出潮紅。那蛛絲的主人、漂亮的蜘蛛精正站在他面前。
這裡看上去沒一個人認識衛琅,而衛琅猜測,殺氣的主人應該和他聽到的歌聲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