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毛鳥的直覺嗡嗡作響,它恍若逃避般的,在江陵松手的刹那,撲棱着翅膀和逃似的飛走了。
江陵留在原地看它飛走,未曾阻攔。
直到這時,那個笑容陰影還揮之不去。
絨毛鳥并不認為衛琅和大魔頭是一樣的,也并沒有聽信大魔頭的話。
可是大魔頭眉目上挑,笑容充滿了笃定和譏諷,實在給絨毛鳥太深刻的影響。
絨毛鳥迷迷糊糊覺得,好像對兩個人的印象出了什麼錯漏。
它心中的問題在這種迷糊中越發清晰。
它隻是覺得有不懂的東西就要問出來,有較大的矛盾就要好好解決,不然以後會釀成禍患。
對,它是這樣想的。
絨毛鳥給自己鼓了鼓氣,但還是沒有辦法吐出自己那一團亂麻的心聲,隻是從那團亂麻中随意扯出了一條不重要的細線。它問:“衛琅,你總是懂很多的樣子,那如果我沒有要求你救陳平,你會救他嗎?”
如果絨毛鳥沒有要求,他會救陳平嗎?
絨毛鳥其實沒有那麼在意陳平,它真正在意的是衛琅是個什麼樣的人。
絨毛鳥印象裡的衛琅,是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人。而現實中的衛琅呢?真的是它所想的嗎?
衛琅定定地看着絨毛鳥,意識到某些時刻終于要到來了,但他還是愣了愣,因為一時間想不出問題的答案。
事情沒有發生,衛琅隻能假設。假設出來……他沒有救陳平的理由。
衛琅沒有立刻回答絨毛鳥,而是出了神。
在那天絨毛鳥撞到江陵後,江陵和衛琅其實也展開過一番對話。
衛琅來找絨毛鳥。江陵告訴他絨毛鳥早飛走了,而他同時還給衛琅留下了一個警告:“你最好還是離那隻鳥遠一點。”
衛琅知道江陵不會無的放矢,于是問:“為什麼?”
江陵常常坐在白帝城的城樓上,搖晃着雙腿,像還沒長大的孩子。這時他側身笑笑:“有很多理由,不過最簡單的是,你始終踽踽獨行,身邊沒有一人。”
衛琅擡頭看向天空——白帝城所謂的天空便是由華紫色的陣法的絢麗花紋構成,它看起來那麼近,仿佛伸手可及,但終歸是虛幻。
衛琅又低頭,道:“我明白了。”
你命中注定,身邊無一人存在。
如果衛琅把這場對話告訴絨毛鳥,絨毛鳥一定會改變态度,毫不猶豫地站到衛琅身邊。
隻需要一點支撐,它就可以做下這樣的選擇了。它其實可以不在乎衛琅的本質,隻在乎衛琅是否站在自己身邊。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
衛琅明白,事情的根源根本和江陵沒有任何關系。江陵也知道。
隻有絨毛鳥一無所知,還是個徹底的孩子。
一月前,他見江陵第一眼,就知曉對方是誰。他們倆未曾交談,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絨毛鳥呢?
它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多到以至于它能對衛琅親口說出“衛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最喜歡衛琅了”,而對江陵卻懷抱着那樣厭惡又畏懼的态度。
衛琅對此無計可施。
早在衛琅說明白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隻是在後來,卻不知為何猶豫至今。
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選擇了沉默沒有回答。這已經是答案了。
然而絨毛鳥不知道這些心照不宣的規則,或者說,它相信它心中的答案,現在想要堅定這個答案,所以它執着地說:“衛琅,告訴我。”
衛琅:“我會和你口中的大魔頭做出同一個選擇。”
隻有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因為他和江陵實質上是一個人。
在不能表明真相的情況下,這就是衛琅能給出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衛琅注視着腳邊細小的石子,沒有看絨毛鳥,好像固定在海邊受風浪侵蝕的岩石。無論絨毛鳥會因為他的回答受到什麼樣的波動,衛琅都毫不動搖。
“為什麼,你不是這樣的人!”絨毛鳥得到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它的意料,也超出了它的承受範圍。
絨毛鳥問出這個問題,不是想要得到這個答案的。它想要證明的,不是這個答案。
衛琅擡頭看向絨毛鳥,他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劍,将人的心口剝開,露出血淋淋的内裡。他問:“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眼中的我,并不是真實的我。”
“不,不對,衛琅你,在騙我對嗎?”絨毛鳥固執地、期盼地朝向衛琅,不去聽他說的那些話。
衛琅沉默了一瞬:“你應該知道的,我沒有騙過人。”
絨毛鳥僵住了。
衛琅的話語還在源源不斷,無法阻絕地湧入絨毛鳥的耳朵裡:“你看到的一直不是我,是你自己想要看到的。”
“江陵說的沒有錯,我和他是一類人。”
衛琅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并沒有波動,好像他說的不是什麼傷人之語,隻是再平常不過的家常絮語而已。
“你很執着。但你問我答案,你也隻想聽到你想要的答案而已。
“這樣不好。
“你其實也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