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想明白了。為今之計，就是衛琅所說的，離開這個小鎮。

盡管他的奶奶體弱多病，并不适合長途跋涉，但陳平明白，待在這裡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陳平是一個果斷的人，下定決心後，他向衛琅深深鞠了一個躬：“謝謝，我會帶着奶奶立刻離開這裡的。如果将來能遇上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用……”

衛琅的話沒說完，就被陳平打斷：“你是看不起我的報答嗎？”

衛琅頓了頓。

陳平：“如果你尊重我的話，就尊重我的意願。”

衛琅抿唇，看了陳平一眼，不說話了。

*

陳平推開木屋的門，燦爛的陽光順着門扉照進小木屋，本來有些陰沉的木屋一下子熱了起來。陳平進入木屋，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了盤纏。

“平兒，你回來了嗎？”陳平動作發出的聲音驚醒了躺在床上的老婆婆。

衛琅看着老婆婆的舉動，微微偏頭。

年過六旬的老婆婆由于早年過度的辛勞和貧窮的生活環境，頭發已然花白。老婆婆摸索着從床上爬起來，在濃烈的陽光下不由眯了眯眼睛，她的眼球一片灰白色，目光渾濁，隻能看清楚兩個模糊的身影，憑借記憶辨認出一個是陳平，另一個則不是鎮子上的熟人：“平兒還帶了新朋友來嗎？”

老婆婆在陽光下緩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衛琅的長相。

在看清衛琅時，老婆婆充滿了驚喜，她立刻顫顫巍巍地要去扶對方，還一邊責怪這陳平：“平兒，有仙人來怎麼不叫奶奶，奶奶現在什麼也沒有做，怎麼招待仙人。”

仙人可不會看上你做的東西。

陳平沉默了一會兒：“奶奶，别再提什麼仙人了。”

“你說什麼傻話呢？這樣的人物難道不是仙人嗎？”老婆婆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恰到好處地恭維衛琅，見衛琅沒有反應，又詢問陳平，“怎麼了？”

“奶奶，他不是仙人。”陳平又看了衛琅一眼，在對方點頭同意下，編造起了謊話，“他是城裡酒館的掌櫃，他看中了孫兒手腳麻利，想要讓孫兒去他那裡打工。工錢可多了，孫兒打算帶你一起到城裡，而且等到了城裡，孫兒就能去治你的腿了。”

“不是仙人……奶奶看着比五十幾年前到衛家老頭那裡提親的修士還要俊俏呢！”老婆婆盯着衛琅，顯然有自己的思考。

五十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曾見過衛家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景象。那場景，那富貴，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老婆婆心裡不免盤算起來，她可不信面前這個氣質和模樣都頂頂的少年是什麼凡人，若是平兒能跟着對方，從對方身上撈點油水……

衛琅像是什麼也沒有注意到一樣。

老婆婆收回了目光，她擔心自己去城裡耽誤孫兒，又道：“平兒，你先去城裡吧，奶奶還想在這住着呢。”

陳平笑着：“奶奶，沒事，掌櫃是好人，都聽說我們家裡的情況了，他不介意的。”

“掌櫃再看重你，再心善，也不能這樣啊。”老婆婆眯着眼睛責怪陳平。

“沒事沒事。”陳平兩隻手合在一起，向奶奶讨饒，隻是動作有着充滿違和的僵硬。

老婆婆上上下下打量着陳平。

衛琅不認為陳平能夠瞞得了他的奶奶。

果然，老婆婆看了眼衛琅，又看了眼陳平，話鋒突轉：“平兒，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上了什麼事情了。”

陳平臉上捏造出來的喜悅的笑容一僵。

老婆婆看陳平之前的表現就知道不對，這下立刻反應了過來：“平兒，出了什麼事情，可不要瞞着奶奶，奶奶擔心着呢。”

面對陳平那滿是漏洞的謊言，這位飽經風霜的老婆婆顯然敏銳得多了。畢竟她能夠在這個狹小的、流言蜚語衆多的小鎮裡，把一個年幼失孤的小孩養到成人，人生閱曆比陳平不知道豐富了多少遍。

面對奶奶關心與擔憂的目光，陳平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在這一瞬間，他覺得對他的奶奶無話可說。

他一時間擡眼看向這間他親手砍柴改建的小木屋，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顯得那麼敞亮、整潔又幹淨，進門處還擺着奶奶編制到一半的草鞋，顯出一股日常的溫馨氣氛，但這種溫馨氛圍在陳平眼裡是那麼的奇怪。

陳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态，隻是在注視着這個小木屋的一草一木的時候，在久久凝視着他年邁的奶奶的時候，覺得無比陌生。一切的景象都恍若隔世。好像陳平沒有屬于過這裡一樣。

陳平也知道，奇怪的不是屋子，而是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笑，卻笑不出來。

他可以對衛琅誇贊他的家、他的奶奶，可以滔滔不絕，說上幾天幾夜不停。但面對着他的奶奶，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蠕動着嘴角，仍舊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