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彥不知道梁姻為什麼莫名其妙要叫他來辦公室探讨國學問題,況且他還是個理科生,此時阮容早已經趴在一旁的辦公桌上,睡的不止今夕是何年了。
他也有點困。
梁姻本身喜歡研究經典文學,因此講的十分投入,險些忘了正事,一看時間後連忙放下手中的論語,說,“行,今晚就講到這為止。”
此時阮容迷迷糊糊的擡起頭,一臉茫然道,“結束了?”
“嗯嗯。”
阮容變臉變的極快,當即崇拜的舉起手,兩眼發光道,“姻姻你講的實在太好了!随便哪句拎出來都是我聽不懂的程度,你真厲害!”
“……”
沈彥心想,其實他也一個字沒聽懂。
“梁老師,我可以走了?”
“去吧。”
等沈彥出門後,梁姻才把阮容拉起來,笑道,“走,過生日去。”
“誰生日?你生日不是還有186天麼,诶……”
阮容被拽的長腿差點順拐。
今天其實發生了很多比較可疑的事,雖然邊上的人都在有意遮掩,但沈彥還是發現了不對勁,比如說許璟今天脾氣格外的好,面對查飛昂的頻繁騷擾也能心平氣和的回應,一下課就有不少人紮堆集體跑廁所,像是早就商量好似的,許璟雖然沒有參與其中,算下來也至少去了十幾次。
尤其是剛剛,梁姻居然給他講了近半個小時的文言文,想到這沈彥就覺得三叉神經疼。
這些人都怎麼了。
教室後門正掩着,沈彥先是往窗戶那掃了眼,發現此刻裡面居然一片漆黑。
在那一瞬間沈彥當即想到了許璟,後門被猛的推開,教室卻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沈彥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聽見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在空中炸開。
氛圍燈閃爍着從四個角落投射過來,沈彥成為黑暗中唯一的焦點,漫天的禮花在眼前綻放,熱烈的,粲然的,在這一刻幾乎淹沒了他。
下一秒,隻見天花闆垂下五顔六色的彩帶,炫酷的燈光直接照亮了最中間挂着的紅色橫幅,上面的内容不斷刺激着沈彥的大腦皮層,那個習慣獨來獨往的少年僵在了原地。
一中沒有遮天樹,唯有彥神降萬物。
熱烈慶祝沈彥生日快樂,永遠帥氣!永遠牛逼!!
——201全體至上
牛逼兩個字還寫的格外的大。
“嗚呼,彥神!生日快樂啊!”
“生日快樂,壽比南山,火力全開!”
……
各種祝福的話語傳入耳朵,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夾雜着笑聲向他襲來,沈彥站的很直,看起來依然冷靜,隻是嘴唇抿的有些緊,眼神藏了點不易察覺的光芒。
“沈彥。”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脫離喧鬧,帶着點涼意,像皚雪壓折松木,格外清晰。
沈彥蓦地回了頭。
隻見他那個患有嚴重黑暗恐懼症的同桌此時卻站在微光中,校服穿的整齊利落,脊背挺直,手裡捧着一束馬耳他藍,那冷淡的臉頰明顯緊繃,眼神卻帶着些許淺淺的笑意。
在班上所有人的注視下,許璟向他一步一步走來,直到近的連沈彥都覺得應該制止的時候,許璟才停下,那束浪漫而神秘的馬耳他藍玫瑰被雙手遞上。
“生日快樂。”
此時此刻,沈彥才恍惚的意識到,今天真是他的生日。
今天居然是他的生日?
他似乎早已經忘記了。
萬事俱備,現在到了最重要的環節,查飛昂環顧四周,小聲罵道,“梁戈人呢?怎麼還沒把蛋糕拿上來,關鍵時刻掉鍊子。”
顧芊芊在一旁解釋道,“半個小時前他就去校門口了,再等等吧。”
“我來也!”
一道身影風風火火的出現在門口,來的人拉着輛平闆小推車,三步并作一步跑,急的整個頭都炸毛。
“我操,累……累死我了,還好趕上了,彥神,生、生日快樂!”
查飛昂一臉震驚道,“你咋回事啊?”
梁戈喘着粗氣,擺着手說不出話,那商家在來的路上居然跟他說電瓶車沒電了,當時距離安排的時間已經不到二十分鐘,他直接翻牆跑去拿的。
此時隻有顧芊芊遞過來一瓶水,梁戈感動的差點沒跪下來給她磕頭。
梁戈猛灌了半瓶水,說了句别提了之後就開始拆那個快趕上他高的蛋糕,整整七層,焦黃色的蛋糕體表層附着晶瑩剔透的糖霜,純動物奶油配上高端的水果夾心,細節之處都非常完美。
除了最頂層做的那輛賽車造型有點幼稚之外,這個蛋糕做的實在挑不出一絲毛病。
但沈彥卻一眼注意到了那個賽車,心底像堵了團浸濕的棉花,被酸澀的情緒重重包裹。
“我操,這蛋糕得不少錢吧。”邊上一個男生忍不住說。
梁戈就等人問這句話,此時挑起半邊眉,帥氣一笑,“不要999,不要888,我的面子擱那,一口價隻要666。”
“牛逼,這是我吃過最貴的蛋糕。”
“已經到蛋糕的環節了嗎?”梁姻的聲音從後門傳來,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畢竟現在還沒有下課,大家心裡還是有點犯怵,場面靜了靜。
“是的老師。”顧芊芊回道。
看着原本活躍的氣氛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得有些低沉,梁姻笑着走上前,說,“大家放心,今晚即使天塌下來都有我替你們頂着。”
話落大家瞬間松了口氣,同時心裡再次感歎他們的班主任真是太好了。
沈彥拿着許璟給的打火機點亮了蠟燭,教室的燈再次被熄滅,燭光倒映在沈彥的臉上,五官漂亮的有些不真實。
此時很多人心裡都産生了同一種微妙的感覺,原來被冠以“神”這個稱謂的沈彥也并非像天上繁星那樣遙不可及,似乎和他們一樣,也是需要過生日的普通人罷了。
在一堆跑調的生日歌和讓他許願的催促聲中,沈彥閉上了眼睛。
可過了好一會,沈彥都沒有睜開眼睛,周圍都不說話了,隻是靜靜等着,但氣氛還是有些怪異。
沒有人看得出此刻的沈彥很痛苦,他在掙紮,在較勁。
那麼聰明的人,卻會在許願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他小的時候也過生日,生日的時候也會許願,那些願望幼稚而純粹,于是每次都會實現。他最後一次許願是在鐘憶秋第二次做完化療的時候,那天鐘憶秋表現的很執着,甚至想親自從病床上起來去訂蛋糕,沈彥拗不過,應付着買了一個巴掌大小的蛋糕,在醫院過的生日,沒有笑聲,沒有祝福,可最後他還是許願了,虔誠到幾近哀求的程度,他已不再奢求鐘憶秋能長命百歲,他隻想讓他媽媽再多活幾年,幾年而已。
然而那天之後,鐘憶秋的病情逐漸開始惡化,有時候是清晨,有時候是深夜,生命迹象會突然停止,緊接就是長達幾個小時的搶救,這樣提心吊膽的生活沈彥過了整整兩個月,随後鐘憶秋去世,他辍學在家待了兩年,從此性格大變。他不再過生日,更不會再相信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了。
可現在,他卻感到很不甘心,是對鐘憶秋的死,也是對他遭遇的這一切,所以他拼了命的想在這個時候做點什麼,說點什麼,試圖證明他不會永遠困在過去。
“許好了麼?”
身側傳來的聲音字字清晰,強行擠入沈彥空白絕望的大腦,那一刻,仿佛所有霧霾煙消雲散,他的内心忽然有了明确的答案。
那就,願将來勝過往。
願許璟,永遠喜歡他。
沈彥眼睫有些濕,難以察覺的破碎感被深埋于毫無異樣的外表下,除了許璟沒有人看出來,他們歡呼喧鬧,掌聲熱烈。
蛋糕是梁姻切的,阮容在一旁笑眯眯的分發,青春期的女生總是格外羨慕那些會打扮的漂亮姐姐,阮容在一中學生裡面很受歡迎,尤其是女孩子,現在整個班的女生圍在兩人邊上聊天,青澀的臉頰,稚嫩的話語,讓梁姻和阮容瞬間夢回學生時代。
那個時候的她們也曾任性的在這個世界裡橫沖直撞,滿心期待能将人生徹底掌控在自己手裡那一天,然而青春稍縱即逝,再回首時,卻發現無需刻意,它早已被暴雨淋濕,風雪壓埋,而後落地生根,成了回不起的遺憾。
查飛昂掐着時間,切完蛋糕下課鈴聲正好響起,于是男生都像脫缰的野馬在班上打鬧起來,足足七層的蛋糕,一大半都被浪費在臉上了。
查飛昂最慘,成為全場的攻擊重點,逼得他鬼哭狼嚎,到處亂竄,像一隻失控的猴子。沈彥和許璟都有些意外,查飛昂壯的看起來能打死一頭牛,居然還能這麼靈活。
看着許璟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沈彥心下一動,趁着人不注意,伸手沾了點奶油,迅速蹭到了他同桌挺翹的鼻尖上。
許璟一臉面無表情的看了回去,眼神寫滿了你真無聊四個大字。
“小蛋糕。”
嗓音低低的,帶着笑,像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