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女孩的笑容漸漸落下，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白陌石，神清中有幾分脆弱。
她已經太久沒有跟别人傾訴過。
以前于澤佳經常跟媽媽一起睡。
她們躺在柔軟溫暖的被子當中，頭抵着頭聊着天，她有時會對媽媽說些青春期的煩惱，語言稚氣又天真。
一切從媽媽生病的那天，就改變了。
媽媽第一次病發住院，那個男的就第一時間提出離婚，諷刺她們母女倆不要拖累他。
但在媽媽答應離婚之後，他卻等不及拿到離婚證，迅速卷走家裡的存款，徒留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共同債務，消失了。
從那之後，于澤佳停止了向外傾訴過任何負面的情緒，她總在笑。
媽媽已經很累了，奔波于醫院和工作之間，于澤佳不想她更難過，不想給她添麻煩，就一直展現着自己的笑。
那是開朗的、無憂無慮的、幾近麻木的笑。
當白陌石突然問她，有什麼願望時，于澤佳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而後又湧起一股強烈的渴望，強烈到……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脹痛的眼眶瞬間被眼淚浸濕。
“……”
“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于澤佳低下頭，小聲地問道，聲音有些不明顯的哽咽。
“什麼都可以哦。”
白陌石的語氣裡帶着平淡的縱容。
“我很幸運，當你的手指與我觸碰，在心裡說出你的心願，幸運也會眷顧你。”
一雙修長的大手，從于澤佳低垂的視線中，伸了過來，掌心朝上停留在她的眼前。
“一切，取決于你。”
“是否相信你當下許下的願望，都将被實現。”
白陌石不再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等待着她的抉擇。
于澤佳的手指輕輕抽動，她慢慢擡起自己的手，食指點在那片冷白的掌心中央。
我希望……
我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媽媽，能夠好好治療，等待到移植的供體，早日治愈，生活重新回到正軌。
那個男人，爸爸……能夠好好承擔起自己的債務，早點還清自己的債務，不要再當一個卑劣的人了……
希望好人有善報，壞人有惡報！
如果爸爸執意要當個壞人，那就去死去死去死！不要再影響媽媽的幸福了！！！
白陌石看到了于澤佳腦海裡不停翻湧的畫面。
有她跟媽媽快樂的記憶，也有病弱的女人一個人走進醫院的背影，被追債的人拉扯着暈倒的身影，醫院旁邊的出租屋裡對着電腦閃爍的藍光工作到深夜的瘦削側影。
還有，那個經常應酬到很晚、醉醺醺躺在沙發上等着人端茶倒水的男人，窮兇極惡地怒斥着她們不要臉的惡劣臉孔，威脅如果不離婚就要殺了女兒的可怕身影。
以及，經常獨自去食堂吃着簡陋飯菜、獨自在周末空無一人的宿舍學習、獨自站在陽台上眺望着下方、滿臉麻木的于澤佳。
“我在學校吃得好，睡得好，您要住院兩天嗎？我去陪您吧。”
“……不可以嗎？”
“周末沒辦法回家啊，那我去出租屋住兩天吧，還能幫您整理材料，陪您去醫院做檢查。”
“……哦，不需要我幫忙嗎？”
“照顧好我自己，好好吃飯、好好學習，就是給您減負，我知道啦，我會的……”
憔悴的帶笑臉龐，輕聲的叮囑。
挂掉電話後，掉下來的眼淚。
所有的記憶，如同毛線球一樣淩亂地閃爍在于澤佳的腦海裡。
所以，可以嗎？
我的願望會實現嗎？
讓我的媽媽痊愈吧，讓她幸福吧！
于澤佳的手指蓦地攥住白陌石的手掌，很緊、很用力，仿佛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白陌石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事實上，女生的這點力道也不足以讓他覺得不适。
他手指松松地反握住女生汗津津的手，垂眸望着她蒼白的臉，語氣平靜地說：“那你呢？你自己呢？有什麼願望？”
于澤佳蓦地擡眼，眼淚順着臉頰無聲地流淌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聲被眼前的人傾聽到，但同時也意識不到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對勁。
紊亂的想法和痛苦的記憶交織在她的意識中，她想要詛咒惡劣的生父、又恐慌于自己的心狠，但想到如果男人死了，媽媽就不會再被侵擾，心底又酸澀難耐地祈求一切都會實現，讓許願的她背負罪責。
學長怎麼知道自己許的願望與她無關呢？或許是自己無意識地說了出來吧。
真是抱歉啊，讓學長聽到自己如此惡毒、自私的心聲。
于澤佳抿了抿唇，露出淚眼之下，依舊在笑，她語氣空洞地低聲說：“我不重要，我不需要願望。”
她隻是一個沒有用處的小孩。
是用來威脅媽媽的工具，是無法解決任何麻煩的、甚至會制造麻煩的存在。
所以，她不配有願望。
“我祝福你。”
“你當下煩惱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未來，你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大人。”
于澤佳在眼淚之中，看到一道模糊的純白身影。
高大的他為渺小的自己低下頭。
有力的大手握着她顫栗的指節，以淡漠的語氣說出美好的祝願。
白陌石學長，真的好溫柔……
不知何時，他們的手已經松開。
于澤佳用手指擦掉自己臉上滴落的眼淚，在心裡說道。
風吹幹了地上的淚痕，她莫名地感覺到一直壓在胸口那種沉甸甸的窒息感好像消散了。
“謝謝學長的祝福。”于澤佳擡起臉，輕聲說：“我覺得輕松好多，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圓潤的大眼睛被眼淚浸濕後，變得更加明亮，她笑着說道：“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厲害的大人！”
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于澤佳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後看到屏幕上顯示着媽媽與她的合照，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淡笑。
自己與媽媽的眉眼如此相似，她們臉貼着臉，揚着一樣的笑容，看起來就幸福。
未來，她們一定會幸福的！
“媽媽。”于澤佳語氣輕快開心地喚道，“您怎麼會現在給我打電話？”
“真、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