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是裘夜和柳葉相識多年以來，第一次踏足他的工作室。

一向沒有什麼耐心的裘夜，這次陪着這個銀發少年在工作室呆了十幾個消失。

看得出來，與其說裘夜很重視這次修複，不如說他非常重視眼前的少年。

這般情窦初開便陷入深愛的傻瓜模樣啊……

柳老先生彎了彎眉眼，眼尾的皺紋層層疊疊遮蓋雙眸中的濕潤，他又忍不住細細地觀察着白陌石，身姿挺拔的銀發少年面朝窗戶。

那孩子與自家孫子一樣異于常人的金色雙眸印染着陽光，這中間的瞳孔不自覺地細縮着，一動一動，顯得靈動又危險。

此刻，冷白的臉龐微笑着，如初雪融化，昳麗到動人心魄。

不像是人類，倒像是野獸……

抑或是……

妖啊……

“靈狐如銀月，星碎落大地。”

柳老爺子再次擡眸，看了看裘夜無時不刻不落在少年的視線，又微微側頭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孫子那隐秘的注視。

老人心裡想着那個傳說中的存在，靜默地思索着，千絲萬縷的心思令年邁的心髒砰砰響着。

柳葉心中自有猜測，思緒百轉千回，面上卻不動聲色。

“所以不必再說錢，再談報酬我可就不高興了，老爺子我可不缺錢。”

“我甚是欣喜能夠觸碰到這個珍貴之物，能夠親手進行這次修複工作。孩子啊，感謝你将祂帶來我這個老頭子面前。”

一切發生皆利于祂。

柳老爺子釋然地笑着，不必為了神明多思多慮，他們隻需靜候未來，便會迎來最優解。

白陌石聽了老爺子的話也不再堅持，他笑着回應：“好，那謝謝您。”

“我們也該回學校了。”白陌石拿出手機看屏幕上顯示的07：56，很快就是考試的開場時間。不過，按照劇情，今天的考試并不能如期舉行。

白陌石輕聲說道：“那，柳老先生，還有……”他偏過臉去看站在陰影處的柳沙，“柳小先生。”

“是時候說再見了。”白陌石有些驚訝地看向老人向他伸出的手掌，沒有多言，他眉眼彎彎的，也伸出自己的手。

“再見。”柳老先生與白陌石的手交握着，掌心灼熱，他溫聲與少年告别。

“請等等。”安靜好一會兒的柳沙往前跨了一步。

等白陌石轉頭望向他，青年的指尖将松散的半長直發勾到耳後，露出耳骨上的鑽石耳釘。

圓形的鑽托下墜着細長的鍊條，鍊條的另一側連接着一顆十字星，星星因為被發絲勾動而左右搖擺。

“能加一個聯系方式嗎？”柳沙露出一個溫柔缱绻的笑意，低聲詢問：“可以嗎？”

裘夜聞言皺眉，漆黑眼瞳直視着柳沙，他捧着木盒的手指不由得用力，雙臂緊繃以至于強壯的肌肉線條愈發分明。

柳沙無視裘夜的視線，隻專注盯着白陌石笑，他也舉起自己的手機輕輕搖晃了一下：“如果你對我們守護的黑神木，感興趣的話。”

“我什麼都可以跟你說，你有什麼想要了解，也都可以問我。”他的語氣溫和柔軟，沒有半分想要勉強少年的意思。

“這樣啊……”白陌石眨眨眼，語氣輕輕地回應，好似在認真考慮他的提議。

柳沙很敏銳，為兩人的聯系給了一個理由，“祈願木是神木留下的枝杈，書寫着神明的願望，而神的所有願望都隻與一個神秘的存在有關。”

“傳說是一位如銀月般皎潔的狐族少年。”柳沙語氣輕柔地補充。

柳沙專注地望着白陌石的雙眸，仿佛眼底看不見其他人，他低聲繼續說着：“關于這些傳說，都記載在我們柳氏的族記當中，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他的眼神顯得溫和動人，淺棕色的瞳孔仿若孕育着淡淡的水澤，美瞳中間出現的裂隙透出細細的金色，細微到難以察覺。

“好。”白陌石微笑着與柳沙交換了時下年輕人流行的通訊軟件：星羅盤。

柳沙心滿意足地看着出現在聯絡列表的新頭像，一隻巨大的淺金獸眼占據頭像的方框。

因為拍攝距離太近，所以方框無法容納整隻眼睛，深色豎瞳占據中位，将方框一分為二，仿佛有巨獸即将從那狹小的四方桎梏中奪框而出，亦有幾分巨物恐懼的顫栗感。

但柳沙并不這麼覺得可怕，“好漂亮。”他驚歎道，擡起頭感興趣地問道：“這是狐狸的眼睛嗎？”

“嗯，是狐狸。”白陌石随口應道。

“好像璀璨奪目的金色寶石。”柳沙誇贊，看見白陌石勾了勾唇角似乎笑了一下，也輕輕笑了一下。

這次，柳沙适可而止地止住了話頭，與少年道别：“那，我們再見。”

“再見。”柳葉老爺子揮揮手，他們目送着兩個少年走出工作室，從來時的小道上漸漸遠去。

“下次見。”柳沙低語。

白陌石與裘夜肩并肩往神廟的大門方向走着，裘夜沉默了好一會兒，抿着的唇動了動，好似要說些什麼。

“我、沒有……”眉眼低垂的裘夜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啞着聲音開口，說了幾個字便察覺到自己溢出的情緒，又再次抿緊雙唇，神色變得陰翳。

“嗯？”白陌石明知道裘夜在别扭什麼，但他不說破，好似十分疑惑地低嗯一聲，便轉過身子。

他将手背在身後，一邊看着裘夜一邊倒着走，“沒有什麼？”他明知故問地問着，眼神帶着些調笑意味落在裘夜那張神色僵硬的臉上。

那張很是合心意的不羁又不失俊美的深邃臉龐上，濃黑的眉毛壓得很低，仿佛被黑雲籠罩着，單薄的眼皮蓋住神色，夏天大片大片金燦燦的陽光都被他壓抑的氣息隔絕在外。

幾縷光線穿過銀色的發梢，點亮白陌石唇邊促狹的笑意，他輕笑一聲。

兀然停下腳步，少年偏着頭将滿是笑意的臉湊過去，兩人的距離猛然拉近，仿佛直接要撞進黑發少年的懷裡。

裘夜腳步錯落兩下，驟然停下前進的身體，他捧着盒子的手指無措地抓撓兩下，用力呼吸兩下，仿佛這樣就可以平複因白陌石肆意靠近而失序的心跳。

他的心髒狂跳，巨大的聲響回蕩在胸腔，害怕被笑眯眯的少年聽見那些躁動的、瘋狂的、陰郁的、貪婪的聲音。

“我們小夜有什麼不開心的？”白陌石笑盈盈地喚着親昵的稱呼，微微俯身讓肩膀越過裘夜捧着箱子的雙臂。

冷白的臉龐仰起，兩人的臉越發貼近，白陌石的呼吸落在裘夜的臉頰上，聲音很低，“你在想要什麼……”

隻要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點，少年的唇瓣就便足以與裘夜的皮膚觸碰，呼吸交融的感覺仿佛一個不可見的輕吻。

這個角度讓白陌石可以清晰看見那圈黑色的瞳孔在瘋狂收縮着，粗硬的睫毛劇烈抖動着。

有點像是大型貓科動物炸毛的樣子。

好像覺得有趣。

白陌石伸手，指尖像彈奏鋼琴一樣落在裘夜薄薄的眼皮，撫摸而過，又去觸碰那些顫抖的睫毛。

白陌石輕輕揉搓着裘夜的睫毛，他的睫毛與他的頭發一樣，看起來都濃密而黑直，就像他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兇悍冷硬的模樣，讓人不敢接近。

但真正下手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

白陌石第一次揉裘夜的頭發，那時候他的頭發比較短，揉搓起來就像在撫摸一隻短毛小狗。

後來住宿之後，裘夜的頭發長得飛快，頭發的觸感就越來越軟，就像是他面對白陌石時的姿态，很柔軟。

裘夜給與的回應也像是一隻期待撫摸的小狗，總是溫馴地低下頭，向着白陌石靠近。

裘夜的雙眸更加失控地抖動着，黑漆漆的瞳孔卻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他近乎失神地感受着白陌石的呼吸。

裘夜不知該如何反應，隻是牢牢抱緊懷裡方方正正的木盒，一動不動地僵硬站着。

白陌石感受到裘夜的眼皮傳來的細微痙攣，指下的眼球隔着皮膚輕顫的觸感很神奇。他用輕柔誘哄的語氣說着：“嗯，所以告訴我吧，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半晌，裘夜反應過來，他的聲音低低地從薄唇間傳出來，“我、沒有你的星羅盤。”

語氣裡溢出來的似乎是不解和委屈，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軟弱的情緒，“之前你說你沒有智能手機……”

明明是自己先遇見的……

是他先要的……

課間時候，裘夜一隻手臂伸長着，将臉趴手臂上，另一隻手明目張膽地握着自己的手機。

他低聲說着：“我們加一下星羅盤吧，你中午想吃什麼，等下我先沖去排隊。”

但那時候的白陌石隻是雙手一攤，說自己沒買手機，也沒有申請過星羅盤。

在相識的每一天裡，裘夜沒有白陌石的任何聯絡方式，他總是緊貼在白陌石身邊，仿佛害怕一個不注意，白陌石就會消失不見。

那樣的裘夜，像是不停繞在主人腿邊打轉的粘人精。

兩人出門，白陌石總是從口袋裡一戳，就夾出幾張嶄新得仿佛剛從銀行櫃台取出來的鈔票，從來不用手機支付。

裘夜聽得到白陌石與系統的對話，他知道積分可以兌換實物，那輛跑車就是用積分兌換的，所以白陌石并不是缺錢。

盡管裘夜很想要很想要白陌石的聯系方式，多一個能找到白陌石的渠道。

但裘夜不能讓白陌石覺得自己管太多，那樣會惹他不開心，所以隻能告訴自己：

反正他們兩個每天都在一起，沒有聯系方式也沒關系，白陌石不換手機自有他的道理，自己不能擅作主張。

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白陌石已經有了手機，甚至注冊了星羅盤。

第一個聯絡人卻是剛剛那個家夥。

而不是自己……

裘夜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就是胸口很悶，他說話時不自覺地深呼吸了兩下，像是要把某種酸澀的感覺壓下去，單薄夏衣下鼓鼓的胸肌也跟着用力起伏。

白陌石看見裘夜兀然泅紅的濕潤眼眶，他忍不住覺得這樣子闆着一張桀骜不馴的帥臉、卻又紅了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淚的裘夜，真的很可愛。

心動值+1。

白陌石幾乎能夠模拟出數據通報時的機械聲，唇角微微勾起。

白陌石雙手捧住裘夜的下巴，大拇指輕輕摩裟他的臉側，輕聲哄着：“啊，這個手機啊，是我想起你之前想要跟我添加星羅盤才去買的，結果注冊完放在宿舍抽屜就忘了。”

“你知道的，我平時不用手機的。”白陌石低聲說：“昨天要跟你出來玩，才想起來帶上。”

裘夜的耳朵很燙，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他漆黑的眼眸上印着白陌石的金瞳，四目相對着。

裘夜啞聲問：“因為我才買的？”

“嗯。”白陌石點點頭。

裘夜忍不住追問：“因為我才注冊的星羅盤？”

“是啊。”白陌石的額頭抵着裘夜的額頭，溫柔地肯定道。

裘夜不去問明明他幾乎寸步不離，白陌石是什麼時候去買的手機。

他不要去想這麼多不重要的細節，他隻聽白陌石跟他說的話。

心髒酸酸澀澀又酥酥麻麻，僵硬的唇角緩緩放松，高大的少年露出他尖尖的潔白牙齒，是一個很開心的笑。

裘夜微微擡起自己的腦袋，用自己的額頭也很輕很輕地碰了碰白陌石。

如同兩隻小蝸牛在用自己的觸角，輕輕觸碰，回應着彼此。

謝謝你。

我收到你的在乎。

謝謝你願意在乎我的情緒。

【像個小孩子。】白陌石評價，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此刻很柔軟。

像個小孩子。

剛剛那個柳沙這麼說他時，裘夜幾乎繃不住怒火，讨厭那家夥那種居高臨下的評判。

但是，當白陌石這麼形容他時，裘夜卻覺得整顆心都柔軟了起來，像是泡在氣泡酒裡一揚，酥酥麻麻的。

【哈……像個小孩子。】01低聲嗤笑，也十分贊同這個評價，聲音伴着細微電流響起，帶着諷意，【好單純。】

好聽的話，不要錢。

好看的妖怪，騙人最狠。

系統很清楚地記得白陌石兌換手機時的原話是：

【要最大的屏幕、最耐用的電池、最好聽的語音模式、最智能的操作系統，當然，還有最漂亮的外觀！】

【啊啊啊讀書的日子好無聊，我要熬夜我不想睡，我要把這個世界的小說看爛！】

白陌石聽出系統的言下之意，低聲警告：【嗯哼，Shut up~】

一天天的屁話賊多，這小狗系統。

系統：【……哦。】

“倒是好哄得很。”白陌石又輕撞了一下裘夜的額頭，就拉開彼此的距離。

“嗯，我很好哄。”裘夜點頭承認，黑瞳裡不自覺有了幾分期待，所以以後還會哄他嗎？

白陌石的手指松開，放開裘夜的臉，他歪着腦袋往下看去。

裘夜整個人硬邦邦地像塊木頭，不知道白陌石在看什麼地方。

“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裡嗎？”

不知道十八歲青少年此時此刻突然飄遠的污濁思想，大齡狐妖很單純地問道。

裘夜點點頭，随後再次僵住。

因為，白陌石的手猝不及防地滑入裘夜褲子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