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在笑什麼？”耳畔湊近一道氣息，自來熟的青年柳沙。

柳沙頂着裘夜惡狠狠的目光，在回以燦爛一笑之後，依舊慢吞吞地湊近白陌石。他聽見了白陌石的笑聲，很美妙。

他很想知道，是什麼讓白陌石露出這樣堪稱惬意愉悅的笑容，不帶一絲陰霾。

白陌石回過神來，撇過來的眼神間俱是溫柔，他低語：“沒什麼，就是……想道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不、不可能。”柳老先生沒有心思理會身旁的孩子們都在說着什麼，他還拿着燈，細細地觀察着桌上的小燈，鏡片後的雙眼并未因年歲而渾濁。

柳葉再次肯定地喃喃自語：“我沒看走眼，這就是天然形成的原始晶簇，晶體中的礦物質璀璨奪目，如金色流沙緩緩流淌。”

老先生扭過頭看向白陌石，雙眸此時因為驚詫而瞪大，手指顫巍巍地指着燈，反複地質詢：“這樣珍稀的物件，怎會是随手淘來的？你說這寶貝是随手淘來的？”

“真的啊。”白陌石歪了歪頭，不能理解老先生臉上又吃驚又疑惑的神情。

他的手指輕輕撚起一顆水晶，用指腹輕輕摩挲着黑水晶的表面，輕笑着，漫不經心地道:“通過老年人最喜歡的電視購物買到的，就那個整天被舉報的購物頻道3，花了5萬元。”

柳葉：“……”他張了張嘴，看着少年對待這個漂亮的藝術品如此随意散漫的态度，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終，老先生忍不住搖了搖頭，也笑了，他緩聲道：“難怪你會懷疑老頭子說這是‘藝術品’是在糊弄你。”

“這是珍品啊。”柳葉低頭，眼含癡迷地看着這個晶簇：“我從未見過如此有張力的自然晶簇，美得不可思議。”

柳師傅摘下眼鏡，拿過一旁的眼鏡布，一點一點地擦拭着鏡片。

他一邊擦着眼鏡，一邊語氣輕緩地說着：“我曾有幸被蘭勒哈德博物館邀請，前去修複被稱為世界瑰寶的黑水晶‘若桑塔的夜’，六十七歲的我以為那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水晶。”

柳葉将眼鏡重新架到自己的鼻梁上，他盯着黑水晶，露出一抹極為溫暖的笑。他的聲音很低，近乎呢喃：“但就算是‘若桑塔的夜’，與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老人家掀起布滿皺紋的眼皮，寫滿歲月痕迹卻依舊明亮的雙瞳，專注地看着身旁不同于常人的銀發少年。

柳葉認認真真地告訴白陌石：“萬物皆有靈，是它選擇了你，這是你們的緣分。”

後來，在長達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裡，柳葉都伏案于自己的桌前，他專注于手上的活計，旁若無人地修複着那些碎片。

白陌石倒也沒有任何不耐煩，他沒說想要離開，裘夜便也陪着他留在這裡等待。

柳沙倒是先行離開了。

離開前，本來專注于手頭工作的柳葉瞥了自己孫子一眼，“既不願承擔期盼，也不要以玩樂之姿，踐踏家族的虔誠。”

柳沙聳聳肩，沒有回答，爺孫倆啞謎式的對話就此截然而止。

柳沙轉身上了樓，再次回到樓下時，已經換掉黑袍，穿上一件惹眼的棒球外套，腳下踩着塗鴉闆鞋，看着倒像個大學生的模樣。

“走了。”柳沙沖着他們揮了揮手，輕輕關上工作室的門，腳步聲哒哒哒地遠去，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期間柳葉曾問白陌石：“這盞燈修複起來，倒也不算複雜，但十來個小時也是需要的，你要不要明日再來取？”

白陌石說：“我在這，會打擾到您嗎？”

“那倒不會。”老先生手上的動作不停，說道：“就是擔心你們年輕人覺得無聊，坐不住。”

白陌石站在柳葉桌子的邊上，說：“反正大周末的，我也沒什麼要緊事要忙。”

柳葉的桌子正對着落地大窗，外邊的天已經全黑了，夜風吹得庭院中的植物搖搖擺擺，發出簌簌的響聲。

“這裡不對外開放，那作為您的客人，我可以逛逛嗎？”白陌石問老先生：“我對您說的祈願木挺感興趣的，想去看看。”

“可以。”柳葉彎着腰，頭都沒擡，随口應道。

白陌石從沙發上起身，他看了一眼躺在沙發上的裘夜，沒作聲，步履輕巧地離開了柳葉的工作室。

裘夜昨天沒怎麼睡，在等了三四個小時之後，竟在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能是廟宇獨有的熏香籠罩着這片天地，即使是遠離喧嚣的偏僻之所，也帶着醇厚沉穩的香氣，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安心。

“唔——”

從小到大，如同獸類般野蠻生長，總是格外警惕的高大少年，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放下滿身的戾氣。

裘夜總是挺得格外直的背，在呼吸之間，緩緩蜷縮起來。

少年常年緊皺的濃密眉宇松開，那張極具攻擊性的兇狠臉龐，在進入到熟睡後，神色終于變得松弛，顯露出原本就屬于少年的青澀。

裘夜高大的身材縮在沙發的一側，看起來分外局促委屈，卻仿佛睡得深沉。

“唔——”他的雙唇微張，偶爾發出細微的聲響，似乎在說着無人能聽懂的呓語。

柳葉終于擡起頭，他望向窗戶外高高懸挂的明月，淺棕色的瞳仁染上月亮的盈盈光輝，目光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