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暗助】
萬千刀劍湧向劉沛盯注的庑殿頂下。
與此同時,雷打宮牆柳。
震耳欲聾的一聲裂響,樹木劈炸成兩截,龐大的半身也向殿宇砸下去。
濃煙伴着焦糊味突破風雨的阻障,直沖往天際。
親衛軍衆人将将躲過轟然傾倒的樹幹,不敢懈怠再挺劍拔刀,卻連根不屬于太城宮的頭發絲都沒能瞅着。
“回陛下,末将等……未見有人。”
衆軍士為難地退返劉沛身前。
“陛、陛下連日來憂心前方戰事,太操勞了些,當是眼暈了。李都護,您說是吧?”
老宦官連忙戰戰兢兢地幫聲,又可勁沖李延使眼色。
李延會意點頭,帶領幾個臣子勸說劉沛,沒必要草木皆兵:
“今晚筵席已備,現下雨勢大增,陛下也已目睹雷擊危險,還是盡快回宮吧。”
“是……也許是寡人心緒太煩亂。但寡人就是有預感——他回來了,一定回來了……”
劉沛的拳頭錘子似的夯在輿辇扶手上,砸開一圈鬥大的雨點子,李延走在一旁,被滋了一臉。
呼号的風雨,埋沒了那一大坨天子的儀仗。
顧栖匿身遠望,吊着的一口氣,松不了一點。
李延說出侯府未亡人流配地點的那刻,顧栖心上一陣絞痛,的确鬧出輕微的響動。
劉沛精神狀态如此不穩定,還能覺察到痕迹,他也始料未及,得以逃逸,總要感謝驚雷天助。
蜀漢邊陲的幾座深山,大多富含礦産,近兩年蜀漢銳意北伐,原來的民間礦業多被朝廷征用,冶煉官軍的兵器。
顧栖後來又貼着牆角,竊聽到幾個官員的言談:
天樞四象閣另外制造了機械,輔助提升礦場的開采能力,不日便會運往邊塞。
永甯侯府并非無人生還,大概已是不幸中之萬幸。
起碼得知親人的所在,情況還不算太糟,皇城一趟,沒有白來。
顧栖一聲又一聲寬慰着自己,好像隻要這樣想了,高低都能洗涮些自己壓肩的罪孽。
任這一夜雷雨滂沱,太城宮的宣政殿,始終接着奏樂接着舞。
顧栖攏了衣襟,從回響不絕的歌舞升平中脫身,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錦官城街市錯綜,路邊小樓偶爾燃亮的火光,好像冥燈指歧路。
後半夜,顧栖跌倒在城中某條不起眼的陋巷裡。
巴山夜雨無止無休,死死包裹他身體。
冰寒的激流穿膛而過,混雜着翻覆的病痛,沖爛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顧栖感謝雷雨的捶打,讓自己這輩子前所未有地清醒。
原來這個書中的世界,親友帶來的羁絆,比他想像還要深重千百倍。
他根本沒有自以為是地那樣潇灑不羁、那樣了無牽挂。
雨停在次日的清早,巷口的鋪子叫賣起紅糖冰粉,激醒了顧栖失溫的軀殼。
他才意識到,江州城他娘最愛的那家李嬢嬢,分号已開到成都。
隔壁的商販也正出攤,和賣冰粉的嬸子随口閑聊。
嬸子說,曾經有位少俠在江州總店對老闆娘豪擲了萬錢,請她每隔三日便給個大戶人家送份糖水冰粉去,後來那戶人家出了事,老闆娘也找不到那一位少俠,便借着剩餘的錢款,在都城鋪大了生意。
呵,那個口是心非的家夥……
顧栖惘然地笑笑,眼裡淌出幾縷混沌的光。
那年微山湖畔,姜奂記下了他的話,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宿主,咱們現在是要?”
小系統生怕叫得太大聲,就會震碎了顧栖。
顧栖阒寂地瞬目。
反正自己已經聲名狼藉,那個非得在大場面裡捐軀不可的白月光大計,時下根本無從下手,那便放一放吧。
他有更重要的事:
得查清真相,找出掠奪留侯天運儀的幕後黑手,給諄修和小管小丁小瞿幾個人報仇;
得為戰死疆場、還被褫奪了封号的父兄讨回公道。
……第一步,就是得去設法解救受困礦場的家人。
楊繕幾人和父兄的死已無法挽回,但還有人沒死,這是他僅有的希冀,是唯一尚存的、有可能把握的當下。
遠空探一瓢熹微的晨晖,擦亮顧栖半身殘影。
地面水窪污濘,少年另半面落魄的倒像,孤寂地浮遊其中,流離向遠方。
青城山腳下的都安縣,江潮轟鳴地奔騰。
蔚為壯觀的堤堰,澤被後世,利惠千秋,先人幾百年前便修成,
飛花逐浪,濺起江邊回廊下兩道幽谧的人聲。
其中一束渾厚的聲音道:
“主上,祁門關之戰,優勢本來在我曹魏,為什麼——”
“迷惑敵人有千萬種方式,想要李展平與我們做交易,勢必得給他點甜頭。”
另一束清音幽遊江流間。
“祁門關,就當我們為蜀漢送上份厚禮。”
“屬下仍有不明,前往蜀漢邊地的礦山,主上這次為何要司馬家的人出面?而且還是——”
“而且,還是‘那個人’?”
清音不驚煙塵地笑,帶出條鶴立的寒影。
浪濤奔湧,鋪散一層層輕薄如紗的水霧。
影子揚起白透而俊颀的手,由得紗霧零星纏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