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又是——?”
“對……又是老九……一人扛下了所有……殿前,他隻說自己誤判敵情導緻我受困,代我承受五十廷杖……他自幼體弱,将養三月仍未痊愈……我欠他的,實在太多……”
楊繕所言皆屬實,顧栖聽着忒蛋疼。
“全民白月光”嘛,從前為了凹人設,他“深明大義”地沒苦硬吃老多回。
尤其那回挨闆子,媽哎,真的讓他吃痛到變形,給自己找了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屬于是。
“楊老三,你都這樣了,話還這麼密,看來真傷得不夠重。”
撂下萬般自責的楊繕、無言以對的玉兒,顧栖盡力地遠走,靠坐山石旁。
那一頭,玉兒與楊繕依偎。
“三哥,九爺究竟是什麼人?如你所說,他早該名揚天下,我卻從沒聽過。倒是像極了……蜀漢另一個人物。”
“他——小玉,我們先顧眼下,不提旁人了……”
“……三哥,我有很多事都瞞着你——”
“……我知道。”
“……?”
“……你懂武,我一直都知道。”
遠處,顧栖耳聞兩人的對話,一身阒然。
清寂的孤影,不費吹灰之力融入了山石,隐遁于無形。
也對,楊繕從不是什麼等閑之輩。
顧栖無痕地側目。
當初得見玉兒頭一遭,他有心試探,倒是枉作了小人。
顧栖至今沒跟楊繕說,那天獨闖司馬骜萬人大營的刺客,就是這位嫂夫人。
要不是今天她自己曝露了武功,楊繕大約這輩子不會揭穿她。
玉兒不僅會武,力量還很不弱。
更早以前,顧栖在沛縣街頭遭遇冥漠之都一衆人,便是她蒙面出手。
當然,她更深一層的身份,顧栖也已預判了七八。
火堆旁,玉兒持續在哽咽:
“三哥,不止這件事……我甚至根本不是——”
“……我知道。”
楊繕溫柔如初、平靜如故。
“你隐藏得天衣無縫,可我也早已發覺……小玉,愛一個人,便是愛一個人,與怎樣的身體、怎樣的衣裝,毫無關系……就像我如今已成殘廢,你也一樣對我不離不棄……”
“三哥——我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好,你有什麼話,願意跟我講,我便聽……不願,我便不問……”
“我願意,我願意——”
玉兒深吻上楊繕。
顧栖聽着動靜,回過了眼眸。
原作裡沒幾句台詞的小角色,誰又不是有血有肉。
楊老三啊楊老三,原來你這麼通透……他由衷為楊繕發笑。
一對命途多舛的戀人,後續又說些什麼,顧栖沒有再聽。
他隻清楚,玉兒終究親口向楊繕承認了自己的真身。
這位嫂夫人,是“他”不是“她”。
再确切點,也不完全是“他”。
太山君瞎眼以後,其他感官不由得變靈敏。
或許他嗅到玉兒特殊的氣息,才會對他嗤之以鼻。
涼夜格外地漫長。
直到五更,慘呼聲吵醒司馬骜美夢。
那支小隊回來了。
五個人,僅有兩人铩羽而歸。
“大帥,那裡是地獄……與我等同去的三個,有人被壓成肉泥、有人曆經車裂之苦,還有人、還有人活生生被水汽蒸熟!”
當中一人受過千斤巨錘的重擊,五髒六腑皆破裂,噴血如散花。
另一人滿身皮肉被毒氣腐蝕,緊跟着也重度昏迷。
司馬骜兩眼一黑,獰惡地暴吼:
“本帥偏不信這個邪!再來人,還有誰願去?”
号稱打遍江湖無敵手的那幫家夥,一個個面呈绀紫。
最後,雖然仍有五位“勇士”組隊開拔,但“先烈”誇下的海口,再沒一人敢複刻。
約莫一個時辰後,顧栖起身而行,無視包圍而來的刀槍劍戟,直面司馬骜:
“大帥,聊聊呗。”
“聊什嗎?”
“合作。”
“什嗎,你沒事兒吧?待機關啟動,本帥要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喏,那不必等了。”
顧栖朝遠方努嘴。
第二撥人馬,去回如風。
結果卻還不如第一撥:他們死傷慘重到,隻歸來一人。
“大——帥……”
這人沒能留下隻言片語,也撒手人寰。
司馬骜氣炸了肺,舉起巨钺發瘋亂砍。
将軍帳都被碎屍萬段後,他才磨牙鑿齒:
“張老九……‘合作’——怎麼講?”
“司馬骜,如今局面就擺在眼前。諄修重傷,我們逃不走。而你也已見識,進入留侯遺境,難比登天。你想取得天運儀,單靠你那群手下絕對辦不到。能幫你的人,隻有我們幾個。”
“你——說——什——嗎?”
“你質疑我們實屬正常,我們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能力。讓那三個年輕人去破解開閘的機關,定有你意想不到的成效。”
“?”
“司馬骜,走這一步,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倘若三個年輕人沒有能耐,那麼根本犯不着你動手,他們就會葬身緻命的機關,到時候你再将我和諄修千刀萬剮也不遲。可是假如他們仨成功,留侯天運儀于你,就再不是遙不可及了。”
司馬骜陰恻恻斜眼:
“……既然談合作,你勢必有條件——說,你想要什麼?”
“我要用你的醫藥,為諄修療傷。還要你答應,諄修養傷期間,讓我們所有人都能自由活動。待諄修能行動自如,便由我們開路進入留侯遺境,你隻需攜帶人馬在後方跟随。若真能取得天運儀,東西歸你,我們隻求全身而退。”
“張老九,你這個人太狡詐……留侯天運儀,當真能到本帥的手裡?”
司馬骜滿臉的戾氣,仍在衡量着利弊。
“司馬大帥,你還猶豫個什麼?天運儀在手,便有了收歸天下的實力,屆時你成為名副其實的當世第一人,還會在乎我們幾個小人物?”
“呵,張老九……你的話,果然一次又一次——讓本帥動心。”
司馬骜醜嘴臉扭曲,牙縫裡乖戾擠出了氣音。
東方天已明,朝霞萬丈光。
漫山遍野,染一層斑斓的暖黃。
顧栖背身一笑,徑直走向山崖的邊界。
“張老九,你又要幹嘛?”
司馬骜警惕地狂嗥。
“小朋友是我們之中的一員,我當然要接他回來。”
顧栖頭也不回。
朝日的華彩,卻凝成億萬支金燦燦的箭,趁顧栖施展輕功前,戳碎他身子。
遠的景、近的物,都在他眼裡土崩瓦解,融解為迷離的光暈。
翺翔而來的金雕,成了唯一的例外。
大鳥羽翼寬廣,宛如一瞬遮住了天,向地面投下道巨影。
而它兩爪下,還墜着另一束玲珑的影子,單薄、瘦弱,空無一物的盲瞳,就差跌出了眼眶。
出大事了。
——小馬終究難逃金雕的視野。
金雕利爪紮穿小家夥鎖骨,帶他俯沖而下,離得地面越來越近。
小家夥殊死掙紮,頸下兩側滾淌潸潸的血痕,眉心一點朱砂痣,霞彩中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