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太山君時你腿受傷了?”
顧栖像朵含苞的小花:
“好哥哥,你想背奴家就直說嘛。”
楊繕收回剛才的話。
這孫子腿沒毛病,腦子有。
天塹盡頭,一扇高不可攀的鐵門與山體相連。
瞿良踩在丁準肩頭,将鑰匙插入了鎖孔。
門後光華乍現,差點給人閃瞎。
這麼些年,太山君打下半壁的金山,更别提層層疊疊的珍奇。
三個小子看直眼:
“哇,這這這——”
“倘若這些東西都能充做作軍饷,那我們蜀漢——”
楊繕喟歎一半已知不現實,沒再繼續說下去。
顧栖則坐到一旁,悶悶地嬌喘。
步搖珠翠做掩護,在他臉側響丁啷。
沒人瞧見他擡手捂嘴角,血色涓涓,好像紅線繞指尖。
太山君的藏品中,是有幾幅畫。
大家手筆,山水花鳥,都跟留侯遺境不搭嘎。
三個小年輕翻箱倒櫃卻一無所獲,逐漸地急躁,再瞅眼顧栖,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嘿,他仍當自己是嬌花?”
“嘛,這是一點忙都不幫?”
“欸,還有心思塗脂抹粉?”
的确,從他仨這頭遠遠瞧,顧栖相當地欠揍。
他借題發揮,手指蘸取了血漬,給唇畔暈滿胭脂紅,随後便盈盈提裙起了身,一頭紮進金豆子堆成的高山。
“雁息,留侯遺境的圖紙究竟在不在冥漠之都?我們已翻遍這裡所有的圖卷,哪有什麼鑄造圖?”
楊繕又焦又惱,黑臉向顧栖發問,語氣明顯有愠意。
“你再想想,是不是什麼地方搞錯了?我們千辛萬苦才走到這步,難道又要無功而返?”
“好哥哥幹嘛這麼看奴家,搞得奴家壓力好大的。”
顧栖腦袋探到金山外,因為脫力,音色空靈而幽渺。
“哥哥怎麼沒功勞?太山君為惡一方,諸位壯士義薄雲天、為民除害,分明功德無量。”
他扯下一大片裙擺,兜了數不盡的金豆子,系成個齁沉的大包袱,往楊繕的肩頭一挂。
楊繕:“你——”
顧栖:“充作軍饷,好哥哥不是剛說?”
兩人相視間,隻聽外面的喊殺聲由遠及近。
司馬骜的主軍橫行無忌,已殺到冥漠之都的中心。
太山君手下人衆死傷過大半,還有氣在的少數人,正四散奔逃喊救命。
“顧雁息,我怎麼總是毫不懷疑就信你?”
楊繕悔不當初,眼裡的怒焰能燒顧栖個外焦裡嫩。
但盯着對方慘白到駭人的臉,他又強咽下怨怼。
烈焰紅唇也救不回生氣,顧栖一整個失去了顔色。
透過覆在瘦骨上的那層薄皮,枯竭的血肉、腐朽的經絡、衰敗的髒器,仿佛赤/裸裸展示在人前。
楊繕回憶起數月前的那一夜,剛一重逢,顧栖便對他言說,遺境輿圖藏于冥漠之都。
當時這家夥信誓旦旦,總不能隻是場兒戲。
……依他的德性,或許還有事瞞着大家沒有講?
“算了,離開這兒再從長計議……”
楊繕一拳捶在牆壁上,震得密室天花晃三晃。
先前跟顧栖分頭行動時,三個小年輕已随楊繕探明後山的野路。
隻要不撞到司馬骜,從那裡退走,可保萬無一失。
三人同樣憤懑且沮喪,好在太山君這堆大寶貝,多少安撫他們受傷的小心靈。
哥仨竭盡所能在身上裝滿金銀玉器,跟着楊繕踏出了寶庫。
冥漠之都十裡外,某條隐蔽小路上,臨時起了間簡易小帳篷。
玉兒和小馬坐在帳篷前,一心關注遠方的厮殺。
小馬身上套的,是顧栖給他縫制的小棉襖;
小手捏的,是顧栖給他打造的玉竹杖。
小家夥在冷風中凍成個冰疙瘩,被星辰打亮,晶瑩剔透的。
一整天了,他始終拘謹而靜默,一雙盲眼顫不停。
相隔大老遠,已能窺見冥漠之都起火光。
小馬彷徨地昂頭,像是預感到什麼,敲着竹杖快步向前走。
幾道迅捷的人影,飕飕靠近小帳篷。
小馬卻一怔,失魂跌坐在地上。
楊繕、管韬、丁準、瞿良都回來了。
……獨缺顧栖。
小馬超乎尋常的耳朵,能夠清晰分辨腳步聲。
他倔強地緘默,大夥都知他在想什麼。
别扭解不開,全因太在意。
“你們得手了?”
玉兒急問。
“……”
楊繕黯然地搖頭。
“……沒有麼……那九爺呢?”
“我相信他有分寸……必須有!”
本來顧栖是跟大夥兒一起的。
快到後山,他卻戛然止步,沖幾人比了個“噓”:
“聽到什麼聲音嗎?”
看到大家均一臉茫然,顧栖便趕他們快走:“壯士們先回,奴家随後就來。”
他推搡着幾人,還不忘梨花帶雨地囑托:
“奴家冒着被太山君生吞的風險才得來那兜金豆子,壯士們一定幫奴家帶好,一顆都不能少的噢。”
顧栖沒開玩笑,真有異響。
女子的哭聲,極細微地滲出地底。
他在山林轉上幾圈,踩中一道暗門。
是座地牢。
掀開門闆,階梯急轉直下,帶出條通往幽冥的路。
顧栖一躍地底,不斷往前探尋。
銅牆鐵壁的囚籠裡,凄苦的抽噎,聽得不能更真切。
“有、有人?是他們又來抓我們了?”
“不要啊,我甯死不見太山君……”
原來還有十幾個少女,被強擄後困死在這裡,性命岌岌可危。
地牢另一側,更早逝去的“新娘”,已轉作皚皚的白骨。
地底光線晦暗,囚牢裡的姑娘看不清顧栖裝束,以為太山君的走狗又來抓人獻祭,紛紛失聲痛哭:
“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冥漠之都就快被攻破了。”
顧栖沒力氣多做解釋,抽出狼牙琢磨剖開牢籠。
“你想幹什麼?”
一記尖銳叱喝忽然在暗門處響起。
十幾個身着勁裝的人刹那間到來。
刀光劍影好似激湍飛流,眼見捅穿顧栖千百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