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對那孩子未免太上心了吧?”
楊繕同顧栖碰杯。
顧栖色眯眯:
“我搶了他的親,他就是我的人,上心不是很應該?”
楊繕隻想給他叉出去:
“我問你,你究竟準備拿那孩子怎麼辦?總不能讓他一直跟着。”
“他有用。”
“……?”
“再過幾天吧。”
顧栖眼裡映着天邊月,幾片雲蕩過,抹煞月華一半多。
“過幾天,用完了,就物色個收留他的好人家。”
酒過三巡,楊繕顴骨泛紅,顧栖則已醉眼朦胧。
玉兒意思勸兩句,便款款離席:“三哥,九爺,我先回屋去了。”
“嫂子這麼着急走?你一直對三哥和那仨小子……嗝……照顧有加。我冒昧叨擾,你又幫了我和小馬許多。還請給個面子……嗝……讓我緻謝。”
顧栖酒嗝連連,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直追玉兒到屋門,捧酒相敬。
“來,這碗酒,我幹了!”
玉兒推辭不得,托住顧栖的手。
顧栖卻打個擺子,直往玉兒身上栽。
玉兒來不及閃避,被他潑灑一身酒,身子跌倒在門檻。
顧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直接給門框跪一個,酒氣挂在睫羽上,似是松柏鑲冰棱。
要麼是喝醉了、要麼是磕傻了,總而言之,人老先生頹廢卧倒在屋前,竟然摟起門柱子,不停嚷嚷要抱抱。
楊繕匆忙趕過來,一腳蹬開顧栖,扶妻子進屋。
“這個老九,忒沒分寸,”他尴尬斥道,從櫃裡取了幹淨衣裙遞給玉兒,“快換下濕衣服吧。”
玉兒飛速背轉身,攏了攏衣襟:
“三哥,咱們不是說好了。我為父母三年守喪期未滿,你我要以禮相待。”
“欸,是,”楊繕别過頭,“那……我先出去。”
屋外,管韬丁準瞿良三人已合力架起了顧栖。
無奈顧栖耍酒瘋,楊繕走出門,隻見顧栖不顧三人阻攔,已然踏着月色上山崗。
咣。
顧栖撞樹上了。
然後……
貼着樹幹打起鼾。
“嘿,這人今天真離譜啊。”
“明明也沒喝幾杯,咋能醉成這德性?”
“可不,都管母豬叫娘了。”
管韬丁準瞿良三人趁機掀了顧栖鬥篷,取他腰上兩柄短刃把玩。
這兩把家夥名為“狼牙”,像刀,又與漢地形制不同,乃是顧老侯爺年輕時繳獲自犯境的匈奴人,域外精鋼淬煉,削鐵如泥。
原作中,炮灰原身對老父親向來不屑一顧,穿書而來的顧栖,則沖老父親撒嬌打滾,将之據為了己有。
仨小子正嬉罵間,楊繕已來到近前。
他清清嗓子以示威嚴,三人立馬老實不少。
大樹下,顧栖也懶洋洋沖三人伸手:“拿來。”
他滴溜當啷擡了腦袋看楊繕:“嫂砸……沒事吧?”
“醒了?”
三人忙将狼牙歸還顧栖。
楊繕毫不留情轟走仨小年輕,回頭瞪顧栖:
“别裝了,你小子我還不清楚。”
他一把拎直顧栖身子,眼神足以淩遲顧栖千八百回,厲聲地诘問:
“你剛剛到底想幹什麼?假借酒意,故意試探小玉?不是已與你說過,她是良家女子,家裡世代為醫,為避戰禍而隐入鄉野。雙親去世後,她便孤苦無依。”
顧栖晃晃悠悠越過楊繕,軟腳蝦似沿小徑溜哒:
“諄修,我以前從沒問過你,你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又或者,不男不女的人?”
楊繕以為自己聽見的不是人話。
“你再、說、一、遍。”
他七竅生煙追向顧栖,從頭發梢到趾甲蓋都抖個不停。
顧栖身子一偏,滑不溜丢躲開對面揮來的鐵拳,腳下不停。
一縷忽如其來的山岚,吹皺他眉間一池春水。
“欸,要不你跟我講講,你和嫂子的床笫之歡?”
他笑得放蕩,聲音卻有氣無力,清影步入背光處,瘦削兩三圈。
“顧雁息,你給我站住!”
楊繕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手猛地抓向顧栖肩胛,攪起巨浪般殺意。
這回顧栖沒那麼幸運,直接被楊繕掀翻在地,摔個狗啃泥。
長而薄的骨架子,萎靡地癱着,似乎融成一汪水,滲進泥土裡。
“起來!還裝?”
楊繕怒火攻心,胸膛劇烈起伏。
顧栖安靜如雞。
老半天,他才聳動軀殼,好像具渾身漏風的腐屍,被迷離月華施了法,朝着墳頭外面爬。
楊繕隻想把這孫子吊起來打。
顧栖身體輕飄飄地似層紗,拉他起身,楊繕用不了一根手指頭。
但他突然感覺到,顧栖傾頹的病骨,就快刺穿了皮囊。
“雁息,為什麼……為什麼你元氣不聚、内息空乏,就似——”
“就似武功盡失、内力全無?”
顧栖輕笑,臉色比孤魂野鬼還凄白。
“不止是這樣,我知你身體一向不太好,但多年習武總有增益。可你現在——難道是當時留下的傷?你不是跟我說,你已經都好了?”
“我說過這話?”
顧栖無辜地眨眼。
原身打小體格弱,好在家裡悉心養育着,總不至于出大事。
顧栖如今身子骨腐朽,兩年前那場失敗的任務,理應負重責。
任務要求必須死,顧栖卻沒能如願。
深重内傷不可逆,他原就荏弱的身體,遭受毀滅性巨創,已到千瘡百孔的田地。
往進了看,走一走就累,跑兩跑就跪;
往遠了瞧,油盡燈枯,指日可待。
更要命的是,大場面裡慷慨捐軀,任務才算作有效。
如果在這之前因病緻死,顧栖就徹底涼涼了。
楊繕深重地喘息:
“我早前居然沒多想,你為陛下擋下緻命一擊,身子怎可能會好。”
“呐,以後打架鬥毆就靠你們咯。”
九天流銀的月光,一股腦鑽進顧栖單邊酒窩裡。
“放心,我輕功受影響不多,保命夠夠的。”他又擡起閑庭信步的腳丫子。
……跟着他就又摔了。
狼狽得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哎。”
楊繕不敢再怠慢,小心扶顧栖坐起身。
一個寸勁,顧栖衣襟被楊繕扯開花。
“悠着點啊喂。”他不耐煩地扥領子。
看到顧栖袒露一窪的前胸,楊繕一瞬間凍住:
“雁息,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