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楊柳依依拂清影,碧水粼粼起蜃樓,柳絲以為正是燒香拜佛的好時候。永樂城寺廟清淨,位置卻偏僻得很,昨夜雨後萬裡晴空,廟中的台階邊緣布滿青苔,被雨水一沾滑得十分容易跌跤。
她好不容易得許出門一次,發誓定要做些事情才好,提裙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終于登上百級台階,再看廟中一如既往地冷清,池水從石魚嘴中吐出緩緩流淌,石橋邊的雜草長滿角落無人問津,紙窗透風,法師在殿内敲擊木魚的聲音空響。
柳絲悄聲越過門檻,沒有出聲驚擾法師禮佛,殿中的女娲神像慈悲,她在草團上俯身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祈願,旁殿一衆法師念早課,誦經聲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洗滌心靈。
良久,直到雙腿傳來一陣酸疼她才立起身,木魚敲擊之聲自始至終未停,柳絲分心看了一眼便作勢出殿,貼身侍女紅葉候在殿外,見自家小姐出來,撐開傘拖住手腕小聲道:“小姐,老爺又出門去了,今日還是向着老處的方向。”
“老處”是指柳煥在府外的其他臨時落腳點,他常常将一些外來人帶去此地,至于做些什麼……自然不必再多說,柳絲頓了頓,眉眼低垂下來,她回身望向殿内女娲像:“望娘娘保佑這些冤魂早日超度,今世孽緣隻得來世再償。”
紅葉忙急道:“小姐千萬莫作此言,小姐憐憫冤魂,為他們祈願,待午夜夢回也定能心安。”
柳絲苦笑一聲,她又何嘗不想,但是柳煥所行傷天害理之事數不勝數,父母之過,作兒女的卻總要為其承擔責任,反來亦是。
“若你有此願,不如來拜我?”身旁忽有一道明麗女聲,柳絲側身看過去。
一紫衣女子執傘立于一丈外,面容清秀,笑意淺淺。
春寒料峭,絲絲細雨落在傘上,再從傘檐滴下,滴答滴答,不清不明地和心跳同了頻。
“相遇之景終生難忘,自此以後她一得空出門便會來找我,我們一起逛燈會、看煙火、嘗美食,從這僅有的時間裡偷得片刻歡樂。”小雲回憶着往昔之景,神色暗淡。
塗見兮問:“所以你們半年前便相識,既如此,兩個月前你為何将人掠走?”
“因為她不開心,她不喜歡呆在這一方天地,我想帶她離開,我們要一起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馬車颠簸,小雲的聲音也跟着斷斷續續。
唯兩人的空間,氣氛竟變得沉重起來。
兩個月前,柳絲出門踏青,走到半路回頭卻發現紅葉不知所蹤,她心裡擔憂,哪知前腳一邁忽地踩空了,整個人翻滾下山坡便失去了意識。
待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輛馬車内,毛絨的毯子仔細裹在身上,受不了絲毫涼意。思緒有些迷惑,轉眼見到坐在另一邊的蒙雲,輕喚她一聲:“阿蒙,這是哪裡?我們要去何處?”
蒙雲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雙眼笑道:“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我們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離不棄,好嗎?”
柳絲聞言微怔卻是猶豫了,斟酌須臾,将手抽出方道:“阿蒙,抱歉,我如今不能跟你走。”
蒙雲眉頭緊鎖:“為何?你明明不喜歡此地,明明最渴望出去。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是……”
蒙雲沒了後話,她有自己的懦弱,若是她知道了真相是否還會如今這般待她?然而卻聽柳絲道:“因為你是妖,所以任何阻攔我們的人,你都會殺掉,是嗎?”她的聲音上揚,帶着些許難以言說。
蒙雲一愣,片刻竟吐不出一字,想解釋卻知她說的一字一句皆是自己内心所想,畢竟她最懂她了。
柳絲歎氣,語重心長對她道:“阿蒙,我生于永樂城,這輩子到現在從未踏出去半步,我的确無比渴望外面的世界,但是我有太多牽絆,我覺得我永遠離不開,不過無論如何,你都莫要将自己變成殺人如麻的妖,因為在我心中,你最好了。”
在她心中,她最好了……得此一句,便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話落,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蒙雲深深望着她:“此去,柳煥必定不會放過我,也許這便是我們最後一見了。”
柳絲不忍,她抿緊唇,少刻開口:“我會想辦法将一切事情安排好,絕不會讓人傷你。屆時,你再來接我罷。”
蒙雲聞言猛地擡頭,少女盈盈笑臉映入瞳孔,而在另一雙明亮的眸子中她也看到了同樣的笑容。
蒙雲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喃喃道:“保重。”
于是那日,柳絲一路找尋,終于在一處山坡下找到了紅葉,她卻已然昏迷過去,柳絲瘦弱的身軀背起她,一步一步地朝城主府而行,終于到達後,卻決心将人放在府外便悄然獨自離去。
待第二日,侍女們發現她衣衫不整躺在門外,隻是因這一切皆是她自己所為,若要讓别人猜不出,便定要作此計劃保全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