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姑娘看得出奇,柳惜見道:“這才是‘積石’和‘列松’之意。天下又隻此獨獨一對白瓷瓶,果真是世無其二。”
店主收了蠟燭,道:“正是。”
柳惜見想買這瓷瓶回去賠還明千霜,她凝目看了那瓷瓶一陣,忽想起一事。她在明千霜家中摔的那隻底面款識也是“積石如玉”,如今店中的也是“積石如玉”這一隻,可又說天下隻有獨獨一對,那明千霜與這店主手中的瓷瓶必有一是赝品。心想道:“要是我拿去還師兄的是假的,豈不是對他不敬。”
李允然看柳惜見躊躇不決,道:“師姐,你給我瞧瞧。”
柳惜見心想李允然家中豪富,古董器具必多,或會懂得分辨古物真僞,将瓷瓶遞給李允然。李允然接去,翻轉瓷瓶看瓶底,見有磨痕,又仔細摩挲瓶身,隻覺觸手細潤,細看瓶身,似浮有一層薄霧。
店主看李允然鑒物手法倒是懂古玩之人,道:“這瓷瓶我是二百兩銀子買來的,放在這店裡别的人來問,我要價三百兩,我看幾位姑娘能識文識古,也不至辱沒了這雅物,便讓你們二十兩銀子,你們若喜歡拿去便是了。”
李允然擡頭來看柳惜見,道:“柳師姐,這玩意兒倒是值這個價呢。”
柳惜見放了心,同店主道:“煩先生幫我裝起來。”
店主笑着接過瓷瓶拿去封裝,柳惜見道:“那還有一隻‘列松如翠’呢?先生取出來一并給我拿去吧。”
店主道:“不是我不肯給姑娘,實在是老朽福薄,隻得了這一隻,另一隻不知流落何處,我若得全了,今日便一同擺出來了。”
柳惜見歎道:“可惜了。”她拿銀票付了賬,店主将那瓷瓶裝入一個雕花木盒中,兩方算清了賬柳惜見三人便出了古玩店,臨去時柳惜見看了看那古玩店的招牌“馥香齋”,這古玩店其實已開了七八年,隻是柳惜見從未涉足這才覺得是個新店。
李允然問道:“柳師姐,你怎記起來買古玩了。”
柳惜見道:“我在蜀州時不是摔壞了明師兄一件瓷器麼,方才見這個和他那件瓷器相像,便買了賠還給他。”
李允然點點頭,衛儀卿道:“你摔壞了明師兄的一件瓷器。”
柳惜見道:“是呀,不過我也并非有意。”當下将如何打壞明千霜瓷器,又怎樣動手和他打了一架各事說了,衛儀卿聽罷,道:“難怪師兄那日說他房子被人損壞,你又說小命差點丢了,我今兒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柳惜見苦笑,問李允然道:“李師妹,你看這東西是真的嗎?不是赝品麼?”
李允然道:“照我爹教我的法子來看,倒是真的”柳惜見道:“這我就放心了。”
三人談笑回了萬仙樓,菜已做好,掌櫃給幾人上了菜,李允然又要了小半壇酒,幾人便吃喝起來。柳惜見因有重任,推托酒量不好沒有飲酒。三杯下肚,李允然與衛儀卿都已兩頰暈紅,再吃了幾杯,李允然說話的聲氣也大了起來。柳惜見不敢再任師姐師妹胡飲,讓掌櫃上了醒酒茶來,哄着李、衛兩人喝下,又給兩人盛了飯讓她們吃下,這便付賬要離去。隻是李允然和衛儀卿醉得路都走不穩了,柳惜見要攙扶兩人便拿不得多的東西,她找掌櫃要了塊寬布将白瓷瓶打成包袱系在背上,餘外三人買的胭脂珠钗及剩下的肉塊等物便先交給掌櫃代管,隔日來取。
出了萬仙樓,天色已黑,晚市卻繁,道上行人竟也不少。柳惜見帶了李允然和衛儀卿到人少之地,一手提了一人展開輕功朝萬古山莊飛去。衛儀卿醉了酒便安安靜靜睡了,李允然口中卻喃喃說個不停。柳惜見怕李、衛兩人醉酒之态被人瞧見,也不光明正大從門進莊,她輕功極好,又谙熟莊内夜間的巡邏布置,找了一地越高牆進莊,輕輕易易躲過巡邏弟子回到住所。
柳惜見原想将李允然送回去,但看她醉得厲害,怕她夜間無人照顧,便帶回自己住所,連衛儀卿柳惜見也一同帶進自己房中,免得夜裡照看她二人要兩頭跑。李、衛兩人便一人睡柳惜見平日裡睡的大床,一人睡一張小木榻。
柳惜見提着李、衛二人颠簸一路,一進房躺下不久衛儀卿和李允然便嘔吐起來,柳惜見心中叫苦,過後也隻得從櫃裡找了她的衣裳給李、衛兩人替換,清掃穢物,燃香驅臭。才忙完,李允然便嚷着要水,柳惜見又沖了茶水喂過兩人,這才得歇片刻。
她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木盒中的瓷器,思量一陣,看了看天際的眉月,心道:“現在不給他要耽誤多日,可天這樣晚了也不便去他住處,不如拿給程師伯讓她轉交給四師兄。”有了計較她便拿着木盒打開門要去程秀處,又想起李、衛兩人将吃的都吐了出來,腹中已空,臨走時舀了一碗米泡在銅盆中,等得回來時熬粥,各事妥帖這才出門去。
柳惜見到了程秀住處見窗内亮着燭火,一扇門開着,喜道:“還好師伯沒睡。”她話音一落,便聽程秀在屋中道:“外面是誰?”
柳惜見心道:“師伯這聽聲的功夫好生厲害,我說話聲音也不大呀。”口中回道:“師伯,我是柳惜見,有件事想要同你說。”
程秀道:“進來吧。”
柳惜見道:“是。”邁步上了石階,到得門口時見明千霜也在程秀屋中,柳惜見喜道:“師兄,你也在這,那我便不用多勞程師伯了。”
程秀給她搬了把椅子,柳惜見坐下,程秀問道:“怎麼,你找我是為了千霜。”
柳惜見道:“我今夜得了一件東西,想要還給四師兄,可明日便要走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給他,便想托師伯轉交給四師兄。”她将木盒放到桌上,推到明千霜面前,道:“如今師兄在這,便直接交給你了。”
程秀倒了杯茶給柳惜見,明千霜闆着臉對柳惜見道:“你和允然上哪去了,莊主宴客,讓人來找你去赴宴,你卻跑得沒影。害得咱們一通好找,我和秀姨也才找你回來,要不是知道你要獐子肉做彩頭,還沒一點眉目呢!”
程秀白了明千霜一眼。
柳惜見心頭一震,真有些慌神,隻看着明千霜冷面,也沒見程秀神情。明千霜又道:“你今晚可勞動了莊裡不少人,明日便要啟程了,你還有心思出去,還帶上允然,人人為找你們流大汗,你們兩個倒是逍遙。”
柳惜見眸光一亮,輕聲輕氣道:“師父已知道和我師妹兩個出莊去的事了麼?”
明千霜道:“他不知道怎會放我和秀姨回來,還不得接着找你們!”
柳惜見道:“找我和李師妹?”
明千霜道:“不然呢。”
柳惜見松了口氣,心道:“咱們明明是三個人。”她細細輕嗅,聞到明千霜身上的酒氣油香,分明是酒足飯飽的神氣,哪裡是苦苦尋人的樣子,心知他所說不實,孩子氣一上來,便提聲責道:“師兄,你幹嘛老吓唬我!”
明千霜一愣,心道:“她怎麼瞧出來的。”
柳惜見發完脾氣才記起長輩在旁,怯怯道:“師伯,請恕弟子無禮之過。”
程秀隻當看孩子吵嘴,也沒放在心上,道:“千霜也是,這樣淘氣。”說着問柳惜見道:“惜見,你怎知你師兄是在吓唬你呢?”
柳惜見可不敢說明千霜說漏了個衛儀卿,隻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師父才不會操那份閑心呢。”
明千霜笑笑端起茶杯來飲了口茶,程秀道:“晚飯時莊主是叫你過去的,後來派人跑了幾趟也不見你,他才說了你要獐子肉給允然做彩頭一事,衆人便猜你和允然定是偷偷躲起來吃肉去了,也沒再找,你師兄逗你玩呢。儀卿身子不舒服也沒去,她可錯過了今晚的野味。”
柳惜見怔了一怔,問道:“衛師姐身子哪裡不好?”
程秀道:“常亦派人去請她,說是肚子疼便沒來了。”
柳惜見點點頭,心道:“想是大師兄找不到師姐,又怕師父責她,這才說謊騙師父。明師兄以為衛師姐真是病了,便隻算了我和允然兩個,他哪想到衛師姐是和我們在一處。”
程秀道:“允然回去了麼?”
柳惜見道:“回來了。”
程秀道:“那便好。”
柳惜見道:“師伯,弟子明日要趕路,便先回去了。”
程秀也不多留,點了點頭,柳惜見和她行了禮,又同明千霜道:“明師兄,小妹從前的過失,還望你看在這件東西的份上饒恕了吧。”說罷轉身離去,明千霜看她身影沒入黑夜中,心中千萬個不明白她所說的“過失”和“饒恕”。
程秀問道:“千霜,你怎麼要吓她?”
明千霜道:“秀姨,你看她的樣子哪像是會被吓到的。”
程秀道:“是你師妹,你該多照顧她幾分才是,還要去吓唬她。”
明千霜笑着不答話。
程秀看了看桌上的木盒,道:“是什麼東西,惜見大晚上的送來。”
明千霜道:“不知道,她讓秀姨你轉交給我,總不會是小青蟲什麼的吧。”
程秀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皮。”
明千霜含笑打開木盒,見盒中的白瓷,怔愣住。程秀湊過頭來,見盒中物事,也是一怔。明千霜半晌才拿起那瓷器來看,細細觸摸胎質,将瓷瓶放在燭光後看瓶身的松柏畫影,又翻轉底下看那款識,道:“是真的‘積石如玉’不錯。”
程秀道:“你娘找了這麼久的真品,想不到被惜見得了去。”又道:“難怪她說是還給你的,是想要和你賠罪吧。”
明千霜思了片刻,收了瓷瓶在盒中,拿着木盒站起身來,道:“我找她去。”
程秀道:“找誰?惜見麼?”
明千霜道:“是,她住處怎麼走?”
程秀道:“她住東邊的流雲堂,從這出去往左走,到了書院北折再走一陣就是了。”
明千霜道:“秀姨你歇息吧。”說着如飛走出程秀屋子,過不多時程秀已瞧不見明千霜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