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還有一小片湖泊,白芷在小厮的引領下邁入亭道。
湖心内亭檐翹起,四周擺了炭火,亭内擺了黑白交錯的棋局,隻有江逾白獨坐其中。
遙遙相望,白芷方才覺得,這人本該是這般模樣。
通身矜貴,高不可攀。
見她來了,俊美出塵的公子望向她,露出一點笑意來。
江逾白将手裡的白棋遞過去,
“你我手談兩局?”
白芷頓了一瞬,方道:
“我不通棋藝,今日是來給你送藥的。”
兩人間的氣氛一時靜默下來,白芷将衣襟中的綠釉小玉瓶取出,帶着體溫的玉瓶落到到江逾白溫暖的手心裡。
指尖相觸,方才在外凍了小一刻鐘的白芷此刻指節都是冷的,江逾白身上的溫度讓她忍不住眷戀,卻還是放開了玉瓶,沒再繼續接觸。
“我該走了。”
白芷站起身欲走,卻被江逾白喚住,
“表妹住的可還習慣?”
表妹。
白芷低垂下眉眼,本就冷清的面容愈發白,她穿得不薄,可在這樣的天氣裡卻生出一股冷意來。
不想再聽江逾白喚她表妹,白芷隻應了幾句,帶着莺蘭逃離了雪霁樓。
等人走了,江逾白拿起錦盒中的綠釉玉瓶,從裡倒出一顆滾圓的藥丸。
“再換一批大夫來,查一查這藥,若是有人能配出同樣藥效的,重賞。”
院中無風自動,等再回眸,那藥丸早已消失不見,隻餘一片黑色的衣角,轉瞬便失了蹤迹。
江逾白自回京便找禦醫為他診治過,可人人都說他毒入心肺,不危及性命卻難醫好,與壽數有礙,他把白芷做出來的藥丸交由禦醫查看。
禦醫隻道這藥有奇效,來日或能根治祛毒也未可知。
可救命藥,隻有白芷會做。
盤算至此,江逾白将實現落在棋局上,
黑棋将白棋團團圍困住,像是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将白棋籠罩其中,白棋掙不脫逃不掉,唯有拼個你死我活。
他落下最後一粒黑棋,将白棋的生路徹底掐斷。
侯府太大了,白芷去時雙腿上方灼意惱人,如今繞過一處假山時,身上難受得厲害,她停下了腳步,同莺蘭一同坐在假山後休息片刻。
卻不想一群小丫鬟在另一側的假山後偷懶說閑話,開始不過是聊些時興的珠花錦緞,直到有一人提到了白芷。
“哎你們說,那位從嶺南來的表姑娘是怎麼回事?”
這聲音裡滿是好奇。
“能是怎麼回事?多半是夫人娘家老太君想讓她來上京尋個好親事。”
“我看不止是如此吧……”
從白芷的方向能看到說這話的小丫鬟,她紮着雙雲髻,穿着打扮都比旁的丫鬟體面,一看便知在主子面前得臉。
“湘湘,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湘湘故作神秘,低聲道:“我前些日子可是看到,世子爺夜裡去了梧桐苑,整夜都沒有出來呢!”
“真的假的?在府裡竟還這般大膽!”
“可不就是,我看這表姑娘是心氣兒高得很,約莫是想着攀龍附鳳,扒上世子爺呢!”
“我倒是聽雪霁樓伺候的嫣兒說過,這位林姑娘每隔一月便巴巴地遣人送些東西給世子爺,纏人得緊!”
衆人聽罷,笑作一團。
隻一位隐在暗處的小丫鬟沒說話,等人笑完,她才咬牙恨聲,
“憑她是什麼出身,竟是也肖想上世子爺了!世子爺這般谪仙人物,怎麼會看上她!”
“雨柔,林姑娘怎麼不行了?”
“要我說林姑娘可是咱們夫人的親外甥女,保不準夫人是想要親上加親。”
雨柔可聽不得這些,她自負美貌,母親又在夫人面前得臉,一心隻想着将來給世子爺做妾,
可不成想如今冒出來了一個表姑娘,還未出閣便纏着世子爺不放,實在是狐狸精!
“親上加親也得是好事才行,我看那位林姑娘來路不明,還這般放浪形骸,實在是為人不恥!”
丫鬟們見她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太過得罪她,隻哄勸着說些好話,一時倒是沒人發現隐在假山後的白芷。
白芷捏緊了衣袖,莺蘭見她面色不好,勸慰道:
“姑娘莫要放在心上,這些丫鬟慣是愛嚼舌根,”
“我無礙。”
白芷呐呐不得言,她是想反駁的。
她和阿青并非無媒無聘,是正經官府過了婚書的夫妻。
可她不能說,若是讓旁人知曉江逾白失蹤的兩年裡另娶新婦,這位魏小姐不知要有多難堪。
白芷應下表姑娘的身份時,從未想過來日會如此窘迫,那時她與空青的十指相扣,感受着對方掌心的暖意,忽上忽下的心像是有了安處,也就這般輕易認下了遭人诟病的身份。
她原本是信空青的,可這三月來,發生太多事叫她無從适應。
實在是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的夫君不再是撫遠鎮上一名小小藥郎,而是鐘鳴鼎食之家裡養出的世家公子。
也無外乎小姑娘們這麼想,侯府這樣的門庭誰不想攀上,若她真是侯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也是望塵莫及的,更何況她不過是小鎮上的一名小小醫女。
她兀自想着,假山那頭的雨柔被這些小丫鬟哄好了,也不吝啬透些話給她們幾個,
“你們可知道,七日後長公主府上的宴會,世子和魏家小姐都要去……”
“哪個魏家小姐?”
湘湘表情促狹,
“還能是誰?自然是曾與咱們世子爺有過婚約的那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