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我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喜歡搖秋千的女孩,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我還想到了姜阿姨,想到了我媽媽,想到了王學儒。
如果是我,大概也會無可奈何。
想到這兒,我的腦子裡又冒出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我是紀樂,我會怎麼對我呢?
紀樂的拇指還是不停蹭着食指,我抓來他的手,迎着日光看見皮膚上有一個小黑點兒,想小心捏住它奈何指甲已經被我自己咬秃了,根本捏不住,我擡頭看了眼四周,從牙簽盒兒裡倒出一根牙簽,不停撥弄着木刺,微微挑破一點皮,木刺跟着被撥了出來。
我的手緊緊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有着凹凸不平的觸感,翻過他的手,胳膊内側的皮膚要比外側更白上幾分,血管網也更為明顯,壓迫血管時他的胳膊上漸漸鼓起一條,我用拇指指腹摩挲着他手腕處的舊傷,疤痕增生像是一條細細的蚯蚓一動不動卧在肌膚上。
我撸開自己的袖管,将兩人的腕線對齊,發覺兩個人的增生組織竟然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覺得這種發現有點兒好笑,好像兩人身上拴着同一條長長的線,有着莫名其妙的不幸淵源,“他們說擁有一樣傷疤的兩個人上輩子也一定相識,并且為對方死過,疤痕所在的地方就是受緻命傷的位置。”我舉起手腕晃了晃。
“好了,快吃吧,最後一個了,我吃飽了。”他抽回手,用手掌握住手腕,說了我本來想說的那句話。
我拾起筷子,想着想着又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把最後一個小籠包一分為二,我本想着這決定很完美,沒想到包子餡兒不給我這面子,倔強挺立在半個面皮裡,現下這結果就是有一半兒是完全沒餡兒的。
紀樂面無表情盯着我,愣了一下,果斷拿起沒餡兒的那半兒,然後站起身,冷冷撂下一句:“我去結賬。”他轉身低頭看了一眼手腕,很快又與尋常無異。
我有些扭捏,小聲嘟哝着:“我不是這個意思。”可等我說完,紀樂已經走進早餐店裡,我連忙将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裡,收拾利索後跟在他身後。
“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廣河縣城頭街道明珠嘉園小區發生一起故意殺人案件,經警方調查嫌疑人,性别男,35至55歲,身高170至175cm,歡迎群衆提供相關案件線索,電話……”
我站在櫃台前昂頭盯着電視上的畫面,藍底白字寫了不少東西。
紀樂收起兜裡的零錢,手裡還多了兩個鋼镚,走到櫃台前看了看,多要了一盒純牛奶,兩個鋼镚最終還是交了出去,他将牛奶塞進我懷裡,我昂頭望着電視機,他有些耐不住我沒理他,忍了半天什麼都沒說,隻是把吸管插進了牛奶盒裡又重新塞還給我。
我的思緒早已雲遊天外,激動指着電視屏幕,“明珠嘉園,這個小區你知道的吧?龍洲地産開發的,一期就在咱們學校旁邊,小區裡頭幾乎住的都是咱們學校的老師,不過通緝令裡沒有寫到底是在明珠嘉園幾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在心裡種下一顆邪惡的種子,産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惡意。
因此我認真反思了好久,這惡意是從那個成績全班前五的貧困男生一次次幹部選拔落選開始的嗎?還是從那個父母離異的智障女生被揪着辮子腦袋往牆上撞開始的呢?還是從我那道不會答的題被不由分說告狀訓斥開始的呢?
總之,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一丁點兒好的向往,就像園丁守着偌大的花園卻因植物的價值而厚此薄彼,我作為最廉價的那棵雜花又有什麼值得我不顧一切向往美好的明天呢?
當然,我不否認這世上絕對有勤勞善良的園丁,隻可惜我沒長在他們的花園裡。
電視機裡的主持人用拉家常的語氣說:“今天是小暑的第一天,2011年轉眼已經過半,夏季我們要注意做好防暑工作……”
紀樂走在前頭,我像是個兔子一樣一蹦一蹦跳下早餐店門口的水泥台階,吸管在嘴裡斜斜叼着,等雙腳落在了石磚鋪的地面上時,看見他雙手空空站在台階下等着我。
“隻買了一盒?早知道我就不喝了。”我随手搖了搖手裡的牛奶盒,興許是那包子太鹹,轉眼就沒了大半。
“我腸胃不好,不喝牛奶。”他蹙眉看向我,“你小心胃下垂。”說完又打量了我好一陣兒,“腿不疼了?”
“嗯。”我點頭,“結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