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我知道他是誰。”紀樂笃定說,但同時也終于松開了一點點,我得以解脫。
“你知道?”我護着自己的手問他。
“對,我知道。”說完,他從兜裡掏出一張舊報紙。
說得毫不誇張,我回家時連内衣都濕了個透,紀樂大概也沒好到哪裡去,他的校服上衣已經被大雨澆透,那張報紙也因此成一團灰色的濕紙團,黑色的油墨糊在上頭,手指輕輕一撚就變成了紙屑,我小心翼翼想要把報紙展開,奈何揭開一點兒就撕下一塊兒,繼續下去大概都會被撕成碎片,我隻能抱着那一團打量,最終在黑糊的紙團裡依稀看見“趙某剛”三個字。
“你瘋了?他隻是個偷車的賊!你不會是看到誰都覺得是罪犯,要迫害你吧?!”我不敢相信,驚異問他。
“我的确是瘋了,但誰告訴你偷車的賊就隻偷車?”他反問我時聲音冷得像北方冬夜裡插在雪地裡放了一宿的鐵,冰冷又堅硬,不容我有一點兒質疑。
我愣了半晌,想了想,“可是就算真的是他,他已經進過監獄了啊!”
“不,他沒有,他要贖罪,不夠,還遠遠不夠,我這是在救他,否則他應該下地獄!”
我聽着他的話不知所措,開始他好像很希望對方死,可說着說着語氣裡又帶着些悲憫,我甚至一度覺得這些大概是我在浴缸裡淹死後産生的幻覺,直到想起自己被捏痛的手才肯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現實。
“他不止傷害了我,除了我,還有其他人!”紀樂一雙手死死摳住我的雙肩,“他們都應該得救!”
他大拇指掐在我肩膀的窩窩裡,越來越用力,直到我疼得龇牙咧嘴,甚至以為他要将手指頭摳進我的肉裡,“為什麼一定是我?如果到最後我什麼都沒記起來呢?”
“不會的。”他笑着說,“你之前不是問我當初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報警嗎?”
一道閃電從天而下,即使那樣小的窗口也足夠讓光射進來将整間屋子照得像是锃光瓦亮的不鏽鋼盆底,我心中一驚,身子不自覺微微躲了一下,可我知道那隻是被突然而至的雷聲吓了一跳,并不是打心眼裡怕雷雨,但紀樂不同,他的身子在抖,雖然表現得好像很是淡定但是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硬撐。
眨眼間雪亮消失,一切恢複如常,他呼吸節奏變急,還是沒克制住恐懼,轉身跑去将一直沒有關的防盜門關上,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躁難耐,跑到窗戶邊一一檢查,關窗還不夠,還要上鎖。
“别看了,都是關着的,而且這次……我不會跑了。”我看着他停下腳步,紀樂身影恰好在那扇鋁合金窗的正中央,“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緩緩擡起頭,陷在無盡陰影之中,“我覺得這世界上所有可以名狀的不幸都将發生在我的身上,初一,那個雷雨天,我媽從醫院頂層跳樓,我到醫院的時候她還是熱乎的,你在醫院見過的那個男人是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他那時正因我媽的死亡而喜出望外,我猜他甚至可能當晚就為此叫來他那些狐朋狗友專門開個派對慶祝,哦,對了,我還有個舅舅,收到我媽死亡的通知後趕來醫院,半路上出了事故,堵車時撞見了我爸和他的新歡,因當街打了我爸被告到單位最後開除,之後就是整日酗酒閉門不出,外公外婆悲痛欲絕相繼離世,你覺得我還能求助誰?還能相信誰?我甚至連那是錯的都是後知後覺。”
紀樂打量着我的表情變化,他大概把我當成一條魚,扥了扥手裡的魚竿像是瞧一瞧獵物有沒有動靜,又像是燒柴,火候不夠時再扒拉扒拉,适時添一把幹柴。
我隻得沉默。
“幸福的靈魂是堅牆,不幸的靈魂像泡沫,堅牆可以遮風避雨,泡沫不需風吹就會破碎,我們很像,對别人而言都是不重要的人,但我知道,我們對彼此都很重要,除了我,你無處可去,無人可依,也隻有我會永遠需要你。”
他像是誠摯邀請我參與他那已然廢墟一片慘不忍睹的人生,我暗自在心中想,需要和被需要到底哪個更重要,或者說對于我和紀樂而言這兩者早已分不清。
紀樂向我伸出手來,“忘記他們,忘記那些讓你痛苦的人,我們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