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雨撐着手臂坐起來的時候還有點懵。
窗外天光大亮,太陽明晃晃地挂在正中央。她抓起床邊的手機,一溜的未接來電出現在眼前。
何時雨頓了頓,解鎖手機點進去──來電人顯示:姑姑。
何慧雲和鄭同這幾天先後出差,回來之後才聽說有人去何時雨店裡鬧事的消息,尤其是何慧雲,平時在街道辦工作,按理說這件事發生的第一時間她就應該趕到現場,更别提當事人還是她親侄女。
她自責的不行,剛下飛機就着急忙慌往家趕,連順路去看親兒子鄭浩的計劃也被扔在腳後跟。她心裡七上八下地直打鼓,不停地祈禱何時雨一定要平安,但當給何時雨打的二十幾個電話都顯示未接通的時候,她還是不免陷入絕望,隻能請求出租車司機快點再快點。
何時雨不知道姑姑的焦急心情,她這一覺睡得不算長,但腦袋迷糊得厲害,感覺五髒六腑都換過了一遍。渾身上下輕飄飄的,像打滿了氣的氣球。輕松是輕松,就是有點輕松過了頭。
她晃了晃腦袋,剛要給何慧雲重撥回去,就聽見門口傳來“砰砰”的砸門聲。
“小雨,小雨……何時雨!”
是何慧雲的聲音。
何時雨在原地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後擡腳就往外跑,跟彈簧似的,打原地一秒往外竄了好幾米,鞋都沒顧上穿。
打開門的時候何慧雲正低頭在包裡翻鑰匙,聽到動靜擡起頭,看到人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何慧雲一時沒能說出話。
何時雨急喘了幾口氣,喉嚨有點發幹,她咽了口唾沫,側過身把何慧雲往裡讓:“姑,出什麼事了!”
何慧雲怔怔盯她幾秒,接着就在何時雨茫然的目光下把她渾身上下摸了個遍,确認人完好無損,一直緊吊在嗓子眼的心髒總算放下一點。她長出一口氣,後知後覺地有些腿軟。
車還沒停穩她就拉開車門往下沖,不顧身後出租司機的咒罵,隻悶頭往前跑,腦子裡全是何時雨千萬不要有事。
現在終于見到了人,剛剛在腎上腺素掩蓋下的老胳膊老腿也終于歸位。
何時雨眼疾手快及時攙住兩腿一軟要往地下摔的何慧雲,語氣急切:“到底怎麼了姑,你别吓我!”
何慧雲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何時雨把她扶進屋裡。
何大勇不在。何時雨給何慧雲倒了杯溫水,看她慢慢抿了一口,幹裂的嘴唇慢慢濕潤。
“這幾天怎麼沒給姑姑打電話呢。”
何慧雲放下水杯,手心裡還殘存着溫熱的觸感。她捏了捏何時雨的指尖,語氣很溫和。
何時雨敏銳地察覺到何慧雲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她回握住姑姑的手,視線在她臉上隐晦地梭巡,試圖找到根源:“您這幾天出差,我怕打擾到您忙正事。”
“我還能一天都忙的跟陀螺似的......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我和你姑父都不在家,店裡沒什麼事吧。”
何時雨磕巴都不打一個:“能有啥事,好得很。”
何慧雲沒說話,四目相對,在何時雨投降的前一秒,她輕歎口氣:
“從小到大就這副樣子,嘴比石頭硬,心比棉花軟。大事小事都自己扛着——你這樣,我死了以後怎麼能放心。”
何時雨聽不得這個字,下意識駁她:“快呸呸呸。”
何慧雲不聽,說這有什麼的,早晚有這一天。
何時雨急了:“快點!”
何慧雲擰不過她,無奈照做。
何時雨無法忍受任何她在意的人和這個字扯上幹系,哪怕隻是随口說說,她光是想到有這種可能,都覺得要瘋了。
何慧雲用拇指把她緊皺的眉頭撫平。見人不再闆着臉,何慧雲直接了當問出了口:“何大勇又欠了多少錢?”
何時雨一愣,沒想到何慧雲知道的這麼快:“......沒欠多少,他已經解決了。”
“沒欠多少至于把店都砸了嗎。”
何時雨幹笑幾聲:“哎......您都知道了啊,就一幫鬧事的,砸完就走了。您沒看我這門窗都安好了嘛,比原來更結實了,也算因禍得福。”
何慧雲低頭翻包,片刻,拿出個紅色的小本:“這存折是從你出生開始存的,你媽斷斷續續也給你打過幾回撫養費,還有你平時給我的那些錢......本來想等你上大學再給你的——總之,你好好收着,以後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了,多筆錢多個保......”
何時雨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何慧雲戛然停了話頭。
她擡起手,輕輕拍了拍何時雨的後背。鼻子發酸,出口的話卻帶着嗔怪:“哎呦,吓我一跳。從小就愛撒嬌,鬧得人不行。”
何時雨在何慧雲肩膀上胡亂蹭了兩下,把溢出來的淚花全蹭到姑姑衣服上。她聞着何慧雲身上熟悉的安心的味道,那個小時候記憶裡溫暖有力的懷抱,到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把姑姑整個擁進懷裡。
她長大了,而何慧雲卻老了。
“何慧雲,”何時雨弓着身子埋在何慧雲懷裡,聲音有些發悶,“你永遠也别老,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