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族聯姻,本就各有所圖,自古年齡相貌不相稱者比比皆是,公主自行想通便好,怎能因兒女私情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顧?”
“為何要一再退讓,為何不能讨伐狄族,将北部邊境之亂就此平息?”陸允慈不卑不亢,繼續說道。
“姑娘說得倒是輕巧,讨伐狄族,乃勞民傷财之舉,于社稷無益,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
“民女聽聞狄族這幾年曾屢次三番于邊境挑釁朝廷,倘若狄族真心求和,又何必于此刻才提出和親之策?這分明是在拖延時間,公主一旦嫁與狄族首領,生死難料。”
“朝廷若此次應了狄族之請求,倘若将來狄族再度以求和之名向朝廷索取糧食、銀兩,朝廷當如何,如此一來,朝廷之顔面何在?”
“更何況這些年狄族與朝廷之沖突皆是狄族有錯在先,為狄族之過錯一再退讓,如何讓其餘諸族心悅誠服?”
陸允慈不卑不亢,字字铿锵,空氣霎時如凝固般靜默。
“那你說,當如何讨伐?”江北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陸允慈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北境苦寒,讨伐狄族,關鍵在于我朝的糧草補給。狄族一向狂傲,以強淩弱,欺壓臨近之邦族,邦族之間對狄族早有怨言,而與我朝交好。”
“如此,我朝讨伐狄族之時,其餘邦族為我朝供給糧草當不在話下。”
江臨州立刻提出了反對之意,“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與狄族臨近之邦族速來遭受欺壓,但這并不意味着其在戰争焦灼之時會歸順于我朝。”
“他們更願意看到的,或許是朝廷與狄族兩敗俱傷,他們借此坐收漁翁之利。”
他快速地說着,為了反駁而反駁,大腦異常興奮。不知為何,從這個小小婢女身上,他竟真的看到了當年陸允慈的影子。不隻是相貌,就連說話之神态,眼底的那份毅然,皆如此相像。
八分相貌二分神韻,他明白了江北塵為何會動心。思及此,他亦是按耐不住,心底蠢蠢欲動起來。
“殿下此言差矣,倘若這些邦族隔岸觀火,他們不會從中讨到半點好處,這場戰局無論是哪方勝,皆會責難他們不雪中送炭之舉,如此一來,得不償失。”
“再者,倘若事實真如殿下所言,民女還有一策,那便是分數次征讨,不一味戀戰,讓狄族軍隊無力擴張,最後垮于戰争之泥潭。人口充足,國富民強,乃我朝相比于狄族之最大優勢。”
......
當夜,江北塵沒再召見她,陸允慈心底卻有了着落。拒絕和親之策并非僅僅為了杭影一人,更是權衡利弊之舉,她相信江北塵會做出正确的抉擇。
次日早朝,江北塵正式下诏,讨伐狄族,首次讨伐,他要禦駕親征,以鼓舞士氣。
滿堂嘩然,反對的大臣們不在少數。江北塵卻力排衆議,定要一意孤行。
消息很快從前朝傳入後宮,陸允慈愕然,完全沒料到江北塵會做到如此之地步。他已定下出征日期,留下這些年來他最信任的幾位親王監國,心腹之臣盡輔佐之責。
江北塵出征之日,冰雪消融,陸允慈出宮需攜帶的行李雜物亦基本整理好。
黎明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他身着甲衣,輕叩她屋門,本抱着試試的态度,不确定她是否醒着,亦不敢貿然闖進。正當他反複踟蹰欲要離開時,屋門開了。
一看到她,他便鼻子一酸,欲要即刻落下淚來,這麼冷的天,她怎麼穿得如此單薄,生病了該怎麼辦。
此次禦駕親征,是他一念之間的決定,她将要從他身邊離去,他的心好像徹底空了。
即便此次前去兇多吉少,可他亦不會有絲毫不畏懼,沒了後顧之憂,如失了線的風筝,不再有羁絆與歸處。
這是他與她的最後一面,今日過後,兩人此生不複相見。他遠赴沙場,她與白芷出宮,若幹年的糾葛,全部歸于塵土。
一想到以後無從得知有關她的一切消息,他的心就開始控制不住地疼,快要喘不過氣來。
“睨睨,朕......”聲音一時哽咽,他無法繼續說下去,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此刻,全部深埋于心底。
“江北塵,進來坐吧。”
聽她這樣說,他整個人渾身一顫,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心底頓時蕩起漣漪,甜意輕輕掠過,少頃,不留絲毫痕迹。
進去後,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悄悄打量着她。她面容有些疲憊,是近日未休息好麼?
“江北塵,無論如何,謝謝你聽從我的想法。”
他緊張到面容緊繃,以緻于神情看起來格外陰沉。
“睨睨說得在理,有普通人沒有的胸襟與眼界,朕深深欽佩,故欣然采納。”
“......”陸允慈有些摸不準他此刻的情緒。
“睨睨,朕好想你。”明明不想讓自己與她的最後一面這般狼狽,可是話音剛落,他還是哭了。
她擡眼看向他,神色有一瞬的動容。
正是這一瞬,被江北塵敏銳捕捉,可他又不敢多想,生怕徒生妄想。他身後早已是懸崖,倒不如痛快墜入這萬丈深淵,以為看到希望,苦苦堅持,結果隻會更加難熬。
他怕了,不敢重蹈覆轍。
“睨睨,朕真的好喜歡你。”多麼庸俗的話語,他曾說過無數遍,臨别之時,卻還要再度重複。無論如何,他都想讓她記住,想讓她明白,他的心始終是她的。
“我知道。”
聽她這樣說,他又受不了了。
“你知道什麼,你明明知道,卻還要将朕棄置不顧,睨睨怎麼忍心?”
大腦轟然一聲,他整個人怅然若失。他怎麼又這樣了,為什麼要責備她?不要再這樣了,隻會讓她更加讨厭自己。
他在心中默默告誡。
最後一面了,真的不能再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則回憶起來,他豈不是在她心中永遠是惡劣的?這樣不好。
回憶,什麼回憶?他又在妄想什麼?自此分别之後,她真的會再想起他麼?
“江北塵,戰場上刀劍無影,保護好自己。”
他的心猛地一顫,因這一柔聲告誡,倏地站起身,緊緊抱住她。
陸允慈身子微微一僵,末了,沒再掙紮,她一點點地擡起手,回抱住了他。
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就這樣泛上了心頭,江北塵的眼眶濕潤了。
他心裡想着繼續,卻不得不明白,他和她已然沒有了以後。
霎時,心亂如麻,欲要将她強行留在身邊的念頭再一次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有毒的罂.粟般誘人。
他緊緊盯着她,想着她會有好多話要對他說。
然而,她一言不發,他又想錯了。
窗外,寒風呼呼作響,他的心随着風吹窗戶的聲音,一牽一牽地痛着。
将她留在身邊,留在身邊,留在身邊......
内心深處的聲音再度瘋狂叫嚣。
欲望從不給人淺嘗辄止的機會,它等着他去試探,朝前一步,而後即刻沒入黑暗。
無法回頭。
他對她上瘾,若此刻放任自己想到得到她的本心,隻會讓執念愈來愈深。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她會死的。
好不容易決定要放她自由,竟抵不過四目相視間的情難自禁。
一番掙紮,他再次對愛認了輸。
當初強行将她留在身邊的執念因愛而起,到最後徹底将她放棄的念頭亦是愛到深處鮮血淋漓的抉擇。
......
宮門前,江北塵已集結好了遠征狄族的大軍,鼓舞士氣之後,便率領軍隊正式出征。
半月後,北部邊境。
江北塵率領朝廷軍隊與狄族首領交戰,雙方僵持不下,一連消耗了數日。
很快,江臨州便接到聖旨,命他即刻率援軍前往戰地。
自江北塵率軍離開皇宮後,陸允慈一連大病數日。今日,她大病初愈,将所有行李收拾完畢,拿好了江北塵親自給她的出宮令牌,朝宮門的方向行去,白芷和派遣的馬車已經在等她了。
萬千思緒一齊湧上心頭,偌大皇宮中,幾乎所有地方,她都曾走過,兒時的歡聲笑語處處籠罩着她。今日之後,這後宮中的一切,她都将割舍。
她輕輕歎了口氣。
途經禦花園,宮人少了許多,忽而,陸允慈身後有隐隐的腳步聲傳來。
!
她猛地回頭,看到了江臨州。
“殿下這是何意?”她皺眉,心中頓生不安。
然而,江臨州隻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輕笑,并不說話。
他巧妙地将她注意力轉移,以至于她看不清身後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唔!”
瞳孔劇烈收縮,在她身後,不知是誰,手用力掐向她的脖頸,強烈的窒息感随之而來,她拼命掙紮。
少頃,身後人的手忽而松動,她劇烈喘.息,那人趁機将手中絹布抖下,其中的顆粒粉塵被她吸入鼻腔。眩暈感襲來,她閉上眼睛,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