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川遙眨眨眼,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是方才……送你出來的那位貌美的女子嗎?”
“不是。”沈翾若有所思道。
羅二所言恐牽連甚廣,茲事體大,還是莫要将阿遙牽連進來為好。
見沈翾不願說,葉川遙冷哼一聲:“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沒想知道。”
沈翾的喉結輕輕滾了滾,最後輕歎一聲,柔聲道:“回去早些歇息吧。”
葉川遙閉上眼,懶得再看他……
三日後,南桑和明燭抵達明月樓。
明燭已将宜州刺史案的相關證據呈交禦史台。
聽聞沈翾急召南桑前往陵川,他擔心出了什麼大事,便又同南桑一道返回。
羅二并未食言,竟果真将吳越帶了來。
吳越已至不惑之年,加之這些年颠沛流離,臉上盡顯滄桑之态。
當年的三千禁軍副統領,何等風光,如今卻隻能歎一聲物是人非。
吳越見了沈翾,打量半刻,輕輕笑道:“将軍和少時變了許多。”
他還在禁軍時沈翾年紀尚小,隻在宮宴上見過一次。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着實讓人印象深刻。
沈翾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得了吳統領的死訊,還惋惜英雄薄命。”
“想我沈某自诩聰明,原也有被人愚弄的一天。”
吳越笑笑:“将軍莫怪,吳某也是逼不得已,才假死而後生。否則也等不到今日與将軍相見。”
沈翾點點頭,眼底沉了沉道:“當年之事,還請吳統領如實相告。”
吳越深吸一口氣,應聲道:“好。”
他緩緩坐下,将往事娓娓道來。
“那年北淵南侵,陵川戰事吃緊,又逢天災不斷,兵部和戶部好不容易籌齊糧草,由兵部尚書林征帶着糧隊趕赴前線。”
“可剛行了一日,我和禁軍其他二十幾名弟兄便接到鄭統領的密令。”
當時的禁軍統領,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鄭元,鄭貴妃的親哥哥,六皇子季寒的親舅舅。
“鄭統領說,沈将軍消極抗敵,拖延戰事,有通敵嫌疑。陛下下了密旨,要我們将送糧車隊秘密攔下。”
沈翾靜靜地聽着,面色未變,隻有漆黑的眼底藏着驚濤駭浪。
“皇命難為,我雖覺得蹊跷卻也隻能照做。”
“本以為隻須将車隊攔下便可,誰知到了地方,鄭元竟下令将所有運糧官兵就地斬殺,還謊稱我等是飛龍寨的匪寇,隻留下林大人一個活口!”
吳越停頓一下,歎聲道:“後來的事,将軍應當知曉。林大人回京上報此事,陛下勃然大怒,将其一家滿門抄斬。”
“又派三千禁軍連夜将飛龍寨悉數剿滅。”
南桑眉頭緊蹙,眼底猩紅一片。
他已兩日兩夜未曾阖眼,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燭察覺他的反常,擡手按在南桑微微顫抖的肩膀上,安撫地捏了捏。
南桑側眸看向明燭,瞥見他眼裡的關切,終于慢慢冷靜下來。
明燭看向吳越,幽聲問道:“所以事後你們銷聲匿迹,是鄭元怕東窗事發,才将你們全部調離京中?”
“不錯,”吳越點頭道,“此事一出,我和弟兄們心裡清楚,這京城我們是待不下去了。想着調去郡縣做個尋常衙役倒也不錯,至少不必再刀尖搏命。”
“卻沒想到剛出京城,我等就遭人暗殺。”
在座的幾人互相看看,眼中皆露出驚詫之色。
禁軍乃皇帝親兵,光天化日之下追殺禁軍,實乃駭人聽聞。
吳越哽咽道:“二十多個兄弟,陸陸續續皆沒了音訊。”
“我先是逃到江州,後來又去了宜州,再後來機緣巧合之下與羅二爺相識,又遇見僥幸逃過一劫的馮時。”
“這些年,我們輾轉多地,艱難度日,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替枉死的弟兄們報仇!”
幾人聽完沉默須臾,心中憤慨無處宣洩。
沒想到,這竟是一場如此浩大又部署周密的陰謀。
而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除掉沈家。
陵川數十萬百姓,壹字軍幾萬将士,飛龍寨上千弟兄,還有林尚書一家……
幕後之人不惜用這些人的性命做陪葬,竟隻為了除掉一個沈家。
喪心病狂不過爾爾。
明燭蹙眉,自言自語道:“這幕後之人,究竟是鄭元,還是……陛下?”
吳越搖搖頭:“不知。”
“禁軍向來隻認令牌,不得多問。陛下是否真的下了密旨無從得知,全憑鄭元一人之言。”
沈翾沉默片刻,緩緩問道:“馮時突然回京所為何事?”
吳越道:“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尋找其他弟兄的下落,後來無意中發現,當年林家小少爺的屍骨存有蹊跷,極有可能人還活着。”
“馮時便回京尋找林公子的下落,沒想到卻暴露了行蹤。”
南桑眸色幽深一沉,眼底閃過一絲痛意。
沈翾思忖片刻,沉聲道:“兩位先在明月樓住下,一切從長計議。”
羅二和吳越躬身道:“一切聽從大将軍安排。”
南桑和明燭留在明月樓,沈翾獨自回到将軍府。
夜已深,淡淡月色下偶聞幾聲蟲鳴蛙叫。
沈翾一路思緒萬千,多年來的猜想得到證實,卻并無如釋重負之感。
季寒,鄭元,孟少忠,在這盛國,如此奸佞還有多少?
皇帝昏庸,奸臣當道。
這便是他沈家拼死守護的朝廷嗎?
沈翾腦中一片混亂,心緒不甯地踏進大門。
一擡頭,便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低着頭,百無聊賴地踩着腳下的影子。
發尾搖擺,衣角輕揚。
心頭陰翳忽而散開。
沈翾慢步朝葉川遙走去,未等身前之人反應,便擡手将人抱進懷裡。
手臂緩緩收緊,便再也舍不得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