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套房内等待半晌,未見有人跟進來,唐升決定出門察看,恰好撞上一場劍拔弩張的無聲對峙。
梁覺的套房本應在走廊另一頭,樓層電梯也并不在這個方向,想必是在出門時看見唐升與許非遙,這才專程走了過來。
他們之間仍保持着一段距離,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略帶危險意味的屏障。
“唷,這不是梁總嗎?”唐升做出和氣的樣子,款步上前,對着梁覺那張面色鐵青的臉不疾不徐地解釋,“哦,是這樣的,我們海拓今天下午借着投資酒會的場子,辦了場技術沙龍,很抱歉啊,沒有邀請你出席,畢竟我們這是專業技術交流,你在那裡可能會感到……無所适從。”
挖苦意味十足的話語如風過耳,梁覺卻置若罔聞,視線緊緊鎖在許非遙身上。
未能得到梁覺的理睬,唐升不免有些掃興,拍了拍許非遙的肩膀:“走吧,小許。”
就在他們即将進門的前一刻,許非遙的手腕被狠狠擒住了。
“梁總,你這就不體面了吧?”唐升說着,挑起眉毛,“小許是我特邀來的技術沙龍嘉賓,我邀請他去我的套房坐坐,難道這你也要管?”
梁覺目光狠厲,牙關緊咬:“他是我的下屬,我憑什麼不能管?”
狡黠的笑容在唐升的臉上綻開:“看來梁總記性不太好啊,或許我需要——”
“唐總,”許非遙打斷,“您先進去吧,我和梁總說幾句就進來。”
唐升進屋後,梁覺立刻問了一句:“你跟他一起做什麼?”
“不是說了嗎?參加技術沙龍,”許非遙說,“您放心,隻是技術交流。我現在還是風華的人,不會做對風華利益有損的事。”
“……”
始終沒等到梁覺的答複,許非遙說:“既然梁總沒什麼别的事,那我就先進去了。”
“等等。”梁覺再次拉住他的手腕。
許非遙催促:“梁總要是有什麼話就快說吧,唐總還等着我呢。”
梁覺咳了一聲,目光遊移了好一陣,總算憋出一句:“你燒退了嗎?”
許非遙說:“多虧您照顧周到,我已經沒事了。”
梁覺點頭,頓了片刻,又道:“突然暈倒不是什麼小事。”
許非遙皺了皺眉,不理解他想說什麼。
“……如果需要,可以給你批幾天病假,你先好好休息。”
許非遙默默瞥他一眼:“謝謝梁總,不過我還沒到那麼嬌氣的地步。”
梁覺看着他,胸膛輕輕起伏一下,将手裡的文件夾遞出去:“這些東西你收着,對你第二輪海選有幫助,你回去好好——”
許非遙垂眸,目光掃過文件夾第一頁,反應過來,這裡面裝的應該就是昨天梁覺用來駁斥他項目“不值得”的原始數據資料。
難以置信,梁覺到現在還沒放棄。
“我記得昨天暈倒的不是我嗎?怎麼現在腦袋不清楚的是您呢?”許非遙微笑道,“我都要離職了,您覺得我還需要參加什麼第二輪海選?”
沉默良久,梁覺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沒給你簽辭呈。”
“您是覺得,沒了您的簽字,我就離不了職?”許非遙勾勾嘴角,“隻要張董同意,我照樣想走就走。就算張董不同意,試想一下,如果我把這幾個月我在風華的經曆發到網上去,我想所有人都知道該站在哪邊。”
梁覺身側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收攏:“你在威脅我?”
“我在跟您擺事實講道理,這不是您最喜歡幹的事嗎?”
“你到底鬧夠沒有?”梁覺難以自抑地擡高音量,努力平服心緒,用盡量平靜友好的語氣說,“我說過,不是要你放棄《築夢》,隻是研發新遊戲會讓你得到更豐厚、更長遠的收益。至于《築夢》的新系統方案,你大可以用其他渠道解決。”
“那如果我不想做什麼新遊戲呢?如果我不想要你口中的86.7%的收益,就想把我的所有心血投注到築夢身上呢?在你眼裡,《築夢》隻是一個随時可以舍棄的項目,可是對我來說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築夢》,我可能已經——”說到這裡,他看到梁覺的眉頭似皺了一下,心中警鈴大作,止了話音,話鋒一轉道,“總之,我不可能因為你一句不知道是對是錯的主觀假設,就放棄我的項目。”
梁覺擡了擡下巴:“我的假設從不出錯。”
“是啊,你總是料事如神,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想不到梁覺那副夜郎自大、自以為是的樣子,和七年前相比竟一點沒變,他不自覺地嗤笑起來,悶聲嘀咕了一句,“……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話音量并不高,卻還是沒能逃過梁覺敏銳的耳朵。
電光火石之間,他陡然睜大了眼。
緊接着,他挺拔的脊背出現了些許的彎曲,像是洩氣似的朝後退了一步,便啞口無聲了。
現在是早間,保潔人員正逐一清理每個房間,推着清潔車轱辘轱辘經過,察覺到走廊上氣氛異常,立刻識趣地掉了個頭,将相顧無言的氣氛留給二人。
無邊無際的沉默裡,許非遙幾次想要說話,卻始終沒開口。
梁覺低下頭,怔怔地望着手裡的資料。終于,他短暫地擡頭看了許非遙一眼,轉過身往回走。
許非遙看着他的背影漸遠,本以為他是要回房間,卻見他半途停下了腳步。
接着,将文件夾卷成一卷,扔進了垃圾桶。
許非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唐升從套房出來,告訴他送西裝的馬上就要到了,才跟着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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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點,張明志在自助餐廳吃完早飯後,徑直去梁覺的套房找他。
昨晚發生的種種,仍在他腦海中攪成一團亂麻。
許非遙突然提出離職對他來說已是始料未及,而他在梁覺的套房中無意中聽到的那場信息量巨大的對話,更是讓他至今難以消化。
後來許非遙暈倒,梁覺就像當他不存在一樣,他隻好把所有疑問都咽回肚子裡。
到了套房門口,張明志正準備摁門鈴,發現一件古怪的事——門并沒有關上。
梁覺是個極其注重隐私的人,正常情況下不會放任門就這麼敞開。謹慎起見,張明志先敲了幾下門,接着才緩步走了進去。
客廳裡不見人影,會議室也空空蕩蕩,張明志一路呼喚梁覺,沒有得到回應。
一直走到卧室門口,張明志探頭探腦地朝裡面望了一眼,終于在觀景陽台尋到了他的背影。
梁覺半身倚靠着磚砌的圍欄,修長的手臂随意地搭在空中。
張明志注意到,梁覺仍然穿着昨天酒會上的禮服。
連便裝都沒來得及換,他這是……一晚上沒睡?
為了照顧許非遙?
張明志好奇心瞬間攀至巅峰,他靜悄悄走到陽台上,在梁覺身邊駐足,随手給他遞了一根煙。
梁覺注意到身邊的動靜,隻是擡了擡眼。
“哦,我忘了,你不抽煙的。”張明志說完,将煙點燃,塞進自己嘴裡。
梁覺不僅不沾煙,更是一向讨厭别人在他面前抽煙。換成平時,他會毫不留情讓對方将煙熄滅。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無心顧及。
張明志對着空中吐了一口煙圈,問:“人走了?”
梁覺垂眸,望着磚石上錯綜的紋理不說話。
張明志抖了抖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