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兵士腳紮馬步,全神貫注望着對面早已看不出帝王模樣的人,手中的弓箭拉到盡頭。旋即一聲呼嘯,成千上萬的箭雨破空而出,密密麻麻朝着陸賈方向飛馳而來。
陸賈驚恐不及,轉身欲逃竄,已經沒機會了,箭雨如尋方向的蜜蜂般疾刺,擊穿他發頂,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龍冠就這樣被人打翻在地。
更有甚者穿過他身體的肝髒還未曾停止,紮在後面的楠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陸賈嘴巴嘔出大量鮮血,癱軟在地,目光不複方才赤紅,隻眼神渙散盯着謝樞的方向。無力的手指着馬背上的人,嘴巴翕動想說什麼,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還未完全擡起來的手重新落在腹前,身軀如秋天的落葉般輕飄飄倒地上。
謝樞翻身下馬大步走到他身前,發出沉穩的铠甲相撞聲,竟如佩環般悅耳。陸賈還未閉眼,渙散的目光試圖焦距在他身上,嘴巴喃喃:“謀逆之賊……朕要……殺了你”。
說出的話卻沒有一點威懾力。
語罷複嘔出鮮血,嘴巴的,身上的,無數次令他感到驕傲的皇家血脈蜿蜒流在地上,遠遠望去隻剩下一灘紫黑。
陸賈歎息一聲,望着天邊的火燒雲,眼中又浮現父皇生前的面孔,似乎在責備他無能,把祖宗留下的大好江山敗了。
敗局是何時開始造成的?陸賈心裡忍不住問自己。
大概在他上位那一刻,在他任用謝樞那一刻,敗局就無可避免。
也罷,就這樣吧。他心中苦澀,緩緩閉上早已疲憊的眼。
看着終于咽氣的人,謝樞面容平靜,身後的披風随風烈烈作響,鎮定自若揮手朝部将吩咐:“搜捕整座宮殿,凡有生還者皆羁押在獄,聽候發落!”聲音沉穩有力。
“是!”軍士聽命而去。
謝樞重新翻身上馬,準備處理其他未盡之事宜,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轉身回頭。看着不遠處陸賈身下那灘血迹,腦海中恍過母親死時的慘狀,也是這樣一灘冰冷的血,攪得他多年痛不欲生,恨不得随先人而去。
他頭痛欲裂,雙手捂住自己腦袋,不消片刻,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慘白如霜,陌刀哐當一聲落地,驚得突厥馬嘶叫着擡了擡蹄子。
“将軍!”守在他身邊的常山常信察覺不對,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眼疾手快接住恍惚倒下馬的人。
_
同年冬日,謝樞掃除殘餘黨羽,正式稱帝,改國号為“昭”,改元為元和,史稱元和元年。
次年正月,帝王立李家女妙善為後,群臣心中雖萬般不願卻無可奈何。要知道自陛下在朝會上提及此事,禦史台的大夫們輪番犯顔直谏。道李氏女曾為趙家婦,乃二嫁之身。陛下天潢貴胄怎可自甘下賤娶一殘花敗柳為妻,就算再喜歡将其立為妃嫔也就罷了,皇後乃一國之母,雍雍華貴品德賢良,李氏那等浮花浪蕊實在不堪為後。
謝樞聽完隻是冷笑也不言語,旋即吩咐一旁的公公退朝,臣僚們琢磨不透謝樞的心思,惴惴不安。可他聽完卻并未表态,是否心裡其實也是贊同的?
衆臣懷中萬般心情退下。誰知次日聖人的敕旨便傳下來,言禦史台大夫及中丞食君之祿,卻狂誕不羁目中無人,藐視天威,随意诽謗,聖人旨意将其罷官。
敕旨一下,昨日慷慨激昂勸阻聖人立後的臣工紛紛傻了眼,未曾想到一朝觸怒帝王竟落得這般下場。隻是李家女确實不堪為後,他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又有什麼錯,陛下還能堵住天下的悠悠衆口不成?
本以為走了纣王能來個明君,誰料想聖人居然如此暴虐無道,長此以往大昭的基業焉能長久?
被罷免的臣工心中憤慨,皆如是想。
經此一事,再沒人敢反對帝王的決斷,畢竟曆朝曆代二嫁女嫁予帝王家的先例也不是沒有,隻是二嫁女立為皇後确實史無前例。
而今陛下執意如此,臣僚心中再不滿也不敢上谏。一旦觸犯龍顔,自己的官途就走到頭了。
元和元年,帝後大婚,長安城百姓傾巢而出欲目睹這難得一見的盛況。帝王一身紅衣龍袍,居然屈尊降格,也如尋常兒郎般親自騎馬到新婦家迎親。這又是一大駭聞。不過娘娘得聖人聖寵,聖人已為其破了無數例子,也不差這件。
再者,陛下的執拗性子,任憑臣工如何勸阻也不會改變主意,前段時間禦史台新上任那幫老夫子哭得老淚縱橫,勸陛下行事符合禮制,也被陛下冷冷駁回。隔日敕旨言禦史台臣工年老體邁不堪為任,特賜絲帛萬匹允其緻仕。
無數例子擺在面前,誰還敢觸聖人的黴頭?
一路上笙歌箫鼓,喜婆子在前面散喜都到了李家門口,後面的侍衛還未出皇城。場面之宏大,歌舞喧天。一條巨龍從皇城蜿蜒到李府,望之如繡。
帝後情深,聖人自立後以來便向臣僚言明後宮隻皇後一人,不會舉行任何選秀充盈後宮。天下女子無不贊歎帝王深情,帝後鹣鲽情深。
元和三年,皇後産下一子,帝心甚悅,小皇子剛出月便被封為太子,待其長到三歲,聖人又在世家大族中精心為太子挑選伴讀,閑暇之際甚至親自教導太子課業及武藝。對太子可謂寵愛到骨子裡。
天下在聖人治理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百姓安居樂業。
不過朝野上下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帝王深情,對皇後娘娘無微不至的寵愛。多年來隻守着皇後一人,皇後之子剛出生滿月便被封為太子。
如此帝王隆恩,天家深情,簡直聞所未聞。
因此緣故,臣工高官為表示追随聖人,納妾的人越發少,即使有些老爺下半身再如何忍不住,也不敢明目張膽把妾室接回家,隻能暗暗在外面養着。
朝野上下,風氣肅清,一片海清河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