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繼謝家之後,陸續又有幾個世家被聖人以各種理由抄家,輕則罷官,重則流放,女眷充沒教坊司。長安城一時間人心惶惶。
宋鶴山也覺得不對勁,故這些日子回家的時間越發少,往往趙含笑熟睡後才回來,等醒來他又一早走了,被子裡隻剩下他身上澡豆的清香氣味兒。
趙含笑覺得委屈。這個死男人到底在忙什麼?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是不是把她娶回家厭煩了,在外面養小蹄子了?
本想着熬夜等他回家好生理論一番,誰承想後面男人連家也不回了,晚上直接宿在外頭。
趙含笑雙手撐着下巴,呆呆看着不遠處滑落的燭淚。室内雖籠了炭火,溫暖如春,此刻她卻感覺肅冷的寒風嘩嘩往心口吹,一時間腦子發怔,越發委屈上了。
春雪是小姐的陪嫁丫鬟,看到小姐嘴巴一撇淚眼汪汪的樣子,也知道是姑爺多日不歸家令小姐感到委屈。不由得寬慰:
“小姐,姑爺身為宋家長子,壓在他肩膀上的擔子不知凡幾,興許是他太忙了以至于沒時間回家,小姐就别多想了,姑爺對您的心思,奴婢一個外人看得真真的”。
“先前他對我的真心我能感受到,也清楚他的心意。隻是人心易變,自古男子多薄情,現在他對我愛答不理的,我心裡難受。春雪,你說……會不會是他在外面養了人?”
趙含笑攏攏鬓邊的碎發,歎氣詢問。
“小姐,雖然奴婢的話有為姑爺開脫的嫌疑,但是在奴婢心裡,姑爺不會幹出這樣的事兒的。小姐剛嫁來宋家時候姑爺私底下還總問奴婢關于小姐的日常情況,生怕您在宋家住不習慣”。
“小姐您忘了?咱們剛來時夫人看不上您的身份,經常借着婆母的身份打壓你刁難你,你當時忍在心裡不願意跟姑爺說,後面還是姑爺擺平了此事”。
春雪站在趙含笑身後為她摘掉頭上的發飾,繼續道:“姑爺私底下問奴婢們知道了小姐為難,自己親自跟夫人說道,夫人才收斂着不敢明目張膽為難小姐”。
趙含笑透過銅鏡看到自己綢緞般的鬓發,眉頭緊鎖時鏡中人也跟着做同樣動作。
她細細思索這事,當初不肯跟宋鶴山說,一則謹遵出嫁前阿娘對她的囑咐,二則不想剛嫁過來就性格如此張揚,恐惹人不喜。
當時确實覺得有些奇怪,還以為宋老夫人察覺到自己的錯誤,沒想到居然是宋鶴山在背後插手。
隻是,既然他如此在乎她,為何連回個家的時間都沒有?不回家起碼招呼個小厮來報一聲,這在往常是從來沒有的事。
難道,真的厭倦了?
“放心吧,姑爺準被什麼要緊事絆住腳了”。
“我看就是被哪個狐媚子纏在床上,連家也不願回了!”趙含笑冷哼一聲,将手中的篦子狠狠擲在梳妝台上。
春雪知道小姐在氣頭上,不敢再勸。再說,小姐來到宋家不得已收斂自己性子,受了這麼些委屈,發一發脾氣又如何?憋心裡還擔心憋壞了身子,這樣反而樂得自在。
還不等趙含笑緩過來,門外傳來丫鬟的請安聲,不待她轉頭,簾子便被人從外面掀開,颀長的熟悉身影撩袍進來。
趙含笑透過銅鏡看到他一身紅色官袍,蹀躞帶上還佩戴着她前些日子歪七扭八給他繡的香囊,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男人在她身後站定。
她看到他不加掩飾的一臉疲态,心中的委屈和怒火頓時消失大半,忍不住為宋鶴山開脫:
他身為宋家宗子,去年剛新官上任,年紀尚輕,說不準底下有許多人不服氣,勞于公務無瑕顧及家裡也是可以理解的。
算了,隻要他現在肯過來親自給她道歉,趙含笑心裡想,她就能原諒宋鶴山。夫妻倆的小日子嘛,都是靠對方相互體貼經營出來的。
等轟轟烈烈的愛情過去後,留給她們的隻剩下細水長流的親情支撐。意氣用事解決不了問題。
她為這個家,真是操碎了心。趙含笑緊咬下唇,心中感歎自己大度。
誰料到往常回來第一時間走到她身邊說話的男人此刻破天荒沉默不語,嘴巴抿成一條直線,颔首讓春雪替他更衣。
春雪疑惑不解,這事兒向來都是小姐親自來的,何時需要她這個丫鬟上場了?怕小姐心裡不自在,忙不疊轉頭用目光詢問趙含笑意思。
見人點頭,她才敢貓着腰上前,顫巍巍的手剛摸上宋鶴山的蹀躞帶,男人身子一閃躲過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擡手讓其他人下去,室内隻剩下夫妻二人。
博山爐還在幽幽散發着檀香味兒,手腕粗的蠟燭火苗晃蕩,“哔啵”一聲爆出燭花來。
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趙含笑沒由來的疑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皺眉問,“你怎麼了?怎一言不發?”
平時這張嘴不是最能說的嗎?在床上誘哄她喊夫君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
宋鶴山的臉隐在她影子裡,看着有些朦胧邪魅。他腳步輕擡,緩緩朝趙含笑坐着的方向走過來。
感受到男人通身逼人的森冷氣質,與平日大不相同,她噌的從笙蹄前站起來,朝他罵道:“好好的,你又發什麼瘋?不回家也就罷了,好容易回來一趟闆着張臉給誰看?給你慣的!”
她手掌往下揮,重重砸在梳妝台上,震掉了上面盒子裡的螺子黛和吉祥梳:
“我告訴你宋鶴山,别以為這段時間沒朝你發脾氣就覺得老娘好欺負。你要是在外面養了小賤人,老娘就跟你和離!到時候招呼七八個入幕之賓到我府上夜夜笙歌,歡飲達旦!你後悔去吧!”
趙含笑氣呼呼說完,臉都憋紅了,呼吸不穩,半撐着梳妝台才沒摔倒。心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還是吵架好,這樣一罵完心情都舒暢許多。
誰知男人依舊半垂着睫毛,眼神中辨不出喜怒,堪堪在她面前站定,不到一尺的距離。
趙含笑心裡莫名發慌。不是吧?她先前跟他吵過這麼多回,男人哪次不是笑嘻嘻過來賠罪的,何曾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沉默着,單看她自導自演。
狗男人不會生氣了吧?至于嗎?媳婦兒罵郎君這是自古以來天經地義的事。
趙含笑氣哼哼的想,他要敢反駁,自己定要跟他和離了,一分一秒都等不得。
她嫁來宋家是享福的,不是來受苦的。若是男人變了心,趁早一腳踹開找下一個。
未等她繼續開口,宋鶴山終于說話了,聲音艱澀而沙啞,仿佛古遠的梵音。他點頭颔首,“好”。
好?好什麼?趙含笑懵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會是這家夥勞心公務,腦子出問題了吧?
“我們和離吧,明天就讓宋貳給你送放妻書”。
透過男人平靜的面龐,趙含笑幾乎呆住,腦子混沌得什麼也思索不出來,渾身上下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從内到外透着寒意。
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艱難問出口,“宋沐芳,你……真在外面養小蹄子了?”
宋鶴山沒答話,但神情不置可否。
“你混蛋!”趙含笑哇的一聲哭出來,三步并作兩步拿旁邊的燭台砸他。上面還有未燃燒完的燭火,宋鶴山絲毫沒想着躲閃,筆直的身軀依舊站在原地。
任由燭火燙傷自己皮膚,始終不吭一聲。仿佛沒了知覺一般,燒的不是自己,而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說好一生一世守着我一人的,你才娶我沒幾個月就忍不住了?外面的就比家裡的香是嗎?什麼髒的爛的都要,非勾得你離不開床是嗎?”
趙含笑含淚怒罵,“原來大名鼎鼎的狀元郎不過貪圖美色,被女人勾得下不來床的酒色之輩!真真啖狗屎的狗鼠輩,被挖了眼睛喝了精血的死狗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