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妙善醒來時,謝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着頭愧疚守在身旁,見人醒來終于如釋重負松了口氣,忙拉着她手問道:“阿瑤,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
天知道瑤兒昏睡的這段時間,他内心有多煎熬自責。更無比後悔對瑤兒做的那些事。
李妙善夢中經曆大起大落,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整個人從内而外散發出一股頹靡之氣。她并不回答謝樞,隻是怔愣着看不遠處的萬壽紋窗棂。
可如今是冬日,她身子又正着風寒,窗子自然嚴嚴實實關着,雪景都被關在外面,沒什麼好看的。
謝樞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她不回答自己這件事,他心裡都快急壞了,瑤兒現在的精神狀态跟上輩子一模一樣。
面無表情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眼神空洞精神萎靡,仿佛一個搖搖欲墜邁向死亡的老者。
謝樞着急之下聲音也帶了些微哽咽,他祈求道:“阿瑤,你理一理我好不好?不要不說話……”态度低微到塵土裡。
隻要你理一理我,不要說見趙含笑了,連見趙柯這事他也能同意。隻要……瑤兒還肯要他,還肯待在他身邊。
謝樞最怕的事,就是面對着瑤兒冰冷而毫無生氣的一張臉。
李妙善終于轉過頭望向坐在旁邊的男人,他衣衫不整穿在身上,發絲淩亂,固定頭發的簪子也歪歪扭扭。胡茬沒心思打理,就這麼亂糟糟放任着。應該在她生病這段時間,他都守在身邊沒敢睡吧?
李妙善一時間有些迷茫了,抛去姑母的事,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看起來都對自己情根深種的樣子,還有不久前男人的質問,都說明他早把自己放在心上。
包括上輩子,無論謝樞公務多忙,都會盡量抽時間每天晚上都回家。更是在她生病之時不曾寬衣解帶地徹夜照顧。
見人醒來也是現在這副欣喜若狂的神态。
既然他心裡有她,又非她不可。李妙善不由得深思:為何上輩子還指使吳嬷嬷給她下毒?
難道……上輩子投毒之事不是他,而另有人指使?
吳嬷嬷是謝樞身邊的老人,若是她忠心耿耿伺候在謝樞身邊,依着謝樞的性子必定會讓其安享晚年,給她養老送終。
吳嬷嬷究竟是受了何人蠱惑,竟連謝樞都背叛?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麼常人不知的隐情?
她看着謝樞憔悴又狼狽的臉,一時間竟有些猶豫要不要問出口。忽然又想到青桐跟她說的姑母囑咐的話,不由得疑惑問:“青桐呢?”
謝樞見人終于開口說話,但是說的第一句話又是圍繞青桐,一時不由得有些失落,依舊老實回答:“她先前也跟着守在旁邊,後來我看她身子有些撐不住,便叫她下去了”。
其實根本不是青桐撐不住,而是他不想讓瑤兒醒來第一面看到的就是謝家、李家的這些舊人。即使青桐是女人,他也忍不住心裡妒忌。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求他的話,李妙善不由得軟了聲音,抓住他衣領口窩在男人懷裡,聲音裡帶着哭腔,将自己滿腹心事傾訴到謝樞身上:
“我夢到阿爹阿娘了,他們說要丢下我,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就這麼簡單的話,謝樞心中一痛,不由得抱緊她身子,話裡帶着憐惜:“不怕,不怕,我在呢”。
瑤兒何時這麼依賴過他?平日裡冷硬得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無堅不摧,根本不會讓人窺視到心中的脆弱。
可是現在卻紅着眼眶主動抱他,可見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終于忍不住傾訴。
“你說,他們是不是真的讨厭我這個女兒,才把我抛棄在世界上可憐巴巴看人眼色過日子?”
每多說一句,謝樞的心便多刺痛一分。他知道沒了父母庇佑的孩子在世上讨生活是多麼艱難。他雖親父在世卻也形同虛設,本質上來說,他跟瑤兒沒什麼區别。
都是沒人要的可憐鬼罷了。
可憐鬼配可憐鬼,正好天生一對。這也能從側面說明,他跟瑤兒是天作之合。
“怎麼會?他們定是疼惜你,才忍着思念不認你這個女兒,就是想讓你在世間好好生活”。
“我阿娘也是在我小時候便走了,但我知道她心裡定念着她的孩子,她會在夤夜來我房間看我有沒有踢被子着涼,會記得我最喜歡的吃食,會因為阿爹在課業上對我嚴厲而跟阿爹生氣”。
“我在她眼中,不是什麼侯門子孫,隻是她的孩子,僅此而已”。
這是自阿娘去世,他第一次稱謝璜為“阿爹”。
他理不清對謝璜是怎樣的感情,既有小時候謝璜對他的諄諄教誨和呵護而心懷敬愛,又有謝璜逼迫母親最後放任謝家人淩辱母親的怨恨。
他該怎麼辦呢?他又能怎麼辦呢?謝樞自嘲地想。
自己不過是裝模作樣忍辱負重潛伏在謝家,打算将謝家基業奪去,将柳氏和許氏繩之以法。
可是,對謝璜這個最終的罪魁禍首,他忍心提刀到歸元寺把他殺了?謝樞扪心自問,他做不到。
因此,他跟謝璜一樣,骨子裡都是極其虛僞的人。謝璜強迫娘親,他強迫阿瑤,他們父子身上都有着貪婪的控制欲,他身上流着他的血。
隻不過,謝樞自以為比謝璜強的一點,就是他對瑤兒都是發自内心的真情實意,不像對方的惺惺作态。他有能力護着瑤兒,不像謝璜一樣,頂着個愚孝的帽子,眼睜睜看着自己女人被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