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樞回到北苑,自知此時過去必定會打攪李妙善與青桐叙舊,加之公務繁忙,許多事情還得他來做定奪。
正想往沉杉堂走去的步子一轉,旋即繞到了書房。
書房溫度沒有沉杉堂高,一來李妙善體寒每到冬天便手腳冰涼,他特地吩咐人将上好的銀絲炭到沉杉堂供花用。二來如若書房溫度過高,他也便沒了公務的興緻。
故而書房内并不燃炭火,常山和常信兩兄弟一人守在主子旁邊,一人守在書房外面。
沒過一會兒,便聽到吳嬷嬷熟悉的聲音:“常信小兄弟,勞煩通禀哥兒一聲,就說老奴有事找他”。
先前也有好幾次在主子公務的時候嬷嬷前來,都是直接進去并不需要通禀,主子也未曾怪罪。因而常信笑着道:
“嬷嬷是大人跟前的紅人,進去無需通禀,您且安心進去吧”。
“那就多謝了”,吳嬷嬷身後還跟着一個丫鬟,看長相倒有幾分清麗,常信隻是随便掃了一眼,并未多留意。
随着門吱呀一聲打開,吳嬷嬷老邁的身影逐漸往謝樞方向走去。謝樞聽到動靜擡頭見到來人,不由得疑惑:
“嬷嬷怎麼來了?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嗎?”畢竟吳嬷嬷是整個北苑的管事嬷嬷,阖苑上下的事都是她一人抉擇,謝樞以為對方遇到什麼難題。
吳嬷嬷看着謝樞清瘦的臉越發心疼,聲音都帶了些哽咽,不由得勸道:“哥兒憂心公務,也得注意些身子不是?你再這個樣子下去,夫人在天之靈如何安心?”
說到母親楊氏,謝樞的表情怔愣片刻,眼神顯而易見有些落寞。
“哥兒身邊淨是大老爺們伺候,男人心思哪裡比得上女人通透?哥兒以後終究要娶個夫人成家,不若現在便放幾個丫鬟在身邊伺候着,日後也能習慣不是?”
“佩兒這丫頭自小與哥兒長大,跟哥兒的情分自是非同一般,她也比旁人更了解你喜好,讓她在你身邊伺候着,老奴也能心安”。
吳嬷嬷的話剛落下,身後捧着東西的佩兒纖細苗條的身子盈盈一拜,聲音嬌柔,“拜見郎君”。
謝樞在嬷嬷說話時便放下了湖筆,不由得無奈揉着眉心,想着用什麼樣的話術讓嬷嬷不要再費心思。
待看到佩兒的臉時,他面上閃過幾絲厭惡之色,還沒來得及說話,嬷嬷便搶先一步道:
“老奴思女心切,未在大人允許下便把佩兒接回身邊,大人若是怪罪便怪罪老奴一人吧”。
這話說出來,謝樞即使心裡再厭惡,滿腔的情緒也找不到發洩口。更何況當時他把佩兒打發去别院,也沒說不能讓她回來。
隻是再把她放到自己身邊伺候,謝樞心裡跟吃蒼蠅一樣惡心。不由得嫌惡道:“嬷嬷思女心切無可厚非,隻是佩兒心思太多,恕我實在不能把她放身邊伺候”。左右也是自己人,他也就直言不諱了。
佩兒初看到謝樞滿腔歡喜,待聽到那句“心思太多”,不亞于晴天霹靂,被閃電擊中般僵硬站在原地,手中的蓮子湯差點端不穩。
“我知道佩兒當初做錯了事,隻是若哥兒不想要佩兒在身邊,老奴可以換其他人來伺候”。見謝樞斬釘截鐵,吳嬷嬷隻好迂回着道。
謝樞見對方不依不饒,心裡也逐漸不耐煩,隻是多年的涵養讓他面上看來與平常無異,他擺擺手道:
“嬷嬷要擔心我身邊沒有女人伺候,大可不必如此。我如今日日回沉杉堂,裡面都是女的,哪一個不貼心伺候着?”
嬷嬷想到沉杉堂那位,心裡也忍不住來氣,“這哪裡是她們在伺候着哥兒?分明是哥兒在伺候她。老奴可是聽說了,那女人用膳沐浴全是哥兒一一經手,哥兒金尊玉貴,哪裡能幹這些伺候人的活計呢?”
“哥兒,你放肆這麼些天,老奴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管,但你日後總該要娶妻的,若是放她這樣沒名沒分在身邊,未來的夫人怎麼想?”
見吳嬷嬷說到這個份上,謝樞索性不瞞她,“不瞞嬷嬷,待大業成時,我正打算娶瑤兒為妻”。
“什麼?!”這話如平地一聲驚雷,把在場幾個腦袋都炸懵了。
吳嬷嬷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謝樞:“她雖然姓李,但是跟柳氏有着極大的淵源,換句話說,她也算是哥兒半個仇人,哥兒難道忘記當年夫人是怎麼死了嗎?你這樣如何對得住夫人在天之靈?”
謝樞念及吳嬷嬷是母親身邊的丫鬟,故而這麼多年多有善待,但是她不但意圖把佩兒放他身邊伺候,話音之間還總是提及母親。難道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擺布他了嗎?
謝樞重重将湖筆擲在案桌上,臉色早已如同寒冰,他冷冷道:“嬷嬷,你僭越了”。他做什麼決定,還輪不到一個下人來置喙。
難道是他這些年對吳嬷嬷太好,把對方的心養大了?連裝也不裝一下就把自己女兒送來,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心裡是何打算嗎?
謝樞畢竟是上位者,臉色一冷,吳嬷嬷便覺得周圍氣溫驟降,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幹了什麼糊塗事兒。
哥兒本就不喜歡做事被人插足,她還這樣反複提及夫人,企圖左右哥兒的決定,這不是正好觸碰對方的逆鱗嗎?
更何況哥兒長大了,已經不是當年趴在她懷裡哭的小男孩了。她這個樣子不異于自掘墳墓。搞不好連在哥兒心裡最後一點情分都作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