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善走到裡面,發現一個身着素色麻衣的老婦端坐在蒲團上,頭發同樣花白,看樣子将近古稀之年。
待她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李妙善看清楚她的臉時,不可抑止瞳孔地震,眼睛瞪得渾圓。
謝老太太臉上除了跟管嬷嬷一樣因為歲月痕迹留下的皺紋外,還有一道足足一寸來長的疤痕。那刀口幹脆利落,傷疤自眼角延伸到下巴,絕不可能是不小心傷到,倒像猝不及防下被人劃傷。
她身為侯府主母,朝廷超一品的诰命夫人。怎會被人用刀劃傷,還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難道當時身邊沒有人伺候嗎?
李妙善最後一次見謝老太太時,她臉上還是好好的。這幾年中究竟發生了何事?她怎一點風聲也沒聽說。
她以為自己在謝家住了這麼多年,已經對它足夠了解,現在卻覺得自己平時看到的不過表面,估計就連這次謝老太太臉上的傷疤,也隻是窺到謝家秘事的冰山一角。
不但姑母沒向她提起過,就連底下愛嚼舌根的下人都沒議論過。李妙善心中驚濤駭浪,後知後覺自己表情太過震驚,隻得低頭行禮,眼睛盯着看自己鞋尖。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東西,一雙眼睛帶着渾濁,仍掩飾不住精光四射的光芒。她淡淡扯一下嘴角,起身用幹枯的手拉李妙善:“是李丫頭吧”。
“祖母,正是我”。
“想不到一晃這麼多年,都長這麼大了”,謝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她,偏頭讓管嬷嬷看茶。
雖然她極力裝出慈眉善目的樣子,李妙善還是感覺到她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以及眼裡暗含的思量算計。
謝老太太今日叫她來絕不會有什麼好事。
李妙善想到這兒,心中惴惴。愈發打起十二分精神。
忐忑接過管嬷嬷遞過來的茶,她看着袅袅升騰的熱氣,隻把碗蓋反複拿起又合上,企圖通過這樣的動作讓茶水變涼。
可呈上來的茶多是溫度适宜,絕不可能燙口,她這個樣子擺明了在拖延時間,不想喝這茶。
許氏渾濁的眼睛帶着異樣的光芒,将下首女子的動作收視眼底。将手中的佛珠輕輕擱置在旁邊桌子上,笑出來道:
“這茶水有些燙,姑娘不想喝便不喝吧”。
李妙善小臉一僵,臉上浮起來一層粉,肉眼可見被人戳破心思的尴尬。
她稍微攏攏耳邊的鬓發,讪笑着:“祖母說笑了,妙善走了一路,眼下正口渴得不行,怎會不想喝這茶水呢?”說罷便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她養在柳氏膝下多年,柳氏為了讓她在謝家住得更有歸屬感,對許多親戚的稱呼都是跟謝允喊。
譬如這位謝老太太,李妙善跟她非親非故,也跟着謝允喊一聲“祖母”,以示親昵。
李妙善心裡想的是,謝老太太是個聰明人,就算沒安什麼好心,也斷不會傻到要在這茶水裡下毒。
更何況,許氏下毒做什麼呢?自己的存在不會妨礙到她,二人之間并未有利益沖突。
看李妙善急着證明自己而大口喝茶,茶水都順着嘴巴流出來淌到脖子上,略顯粗魯。謝老太太笑出聲來,意味不明道:
“想不到表姑娘竟是個爽快人”。
“祖母謬贊”。
“好了,你不用太過于緊張。今兒個叫你來不過是想找你叙叙舊,我這個老婆子深居簡出鮮少見人,時常覺得孑然一身寂寞孤苦,這人老了,就想感受一下兒女承歡膝下的感覺”。
“可是你也知道,我膝下隻璜兒一個獨子。如今他又與謝家決裂,入寺為僧,我們母子兩多年未見……”
說到這兒,許氏的眼光黯淡下來,不知道是否因為想起了往事。
聽許氏這話,李妙善心裡忍不住嘀咕:你要想感受兒女承歡膝下的感覺,怎不去找謝允謝柔等幾個謝家孫子輩的人來?他們才是謝家的血脈。反倒叫她這樣一個外人來,還裝模作樣“叙叙舊”,這算哪門子叙舊。
等聽清楚許氏後面半段話,李妙善不敢置信睜大眼睛,以為自己偷窺到謝家驚天秘聞。
當年謝璜入寺為僧時她已經來謝家住着了,在李妙善印象中,謝璜一直是一個性格溫和、長相溫潤如玉的文人。
身上既帶着書生的溫潤書卷氣,同時也帶着身為侯府世子、天之驕子的矜傲不遜。
這兩種迥乎不同的氣質,居然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當年她明明聽說謝璜與一僧人好友結交多年,時常去歸元寺與其探讨佛法。
後面在僧友的帶領下,逐漸參透佛理,最後毅然決然抛家棄子入寺為僧。可是如今到謝老太太嘴裡,卻變成謝璜與謝家決裂、入寺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