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儀略微渾濁的眼精明轉動着,站起來兩手背在身後一邊往前走,一邊面色平靜道:“及笄宴這事兒倒另說,眼下本侯心中有一妙算”。
“什麼妙算?”柳氏直覺不對,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兒。
“如今聖人身子每況愈下,身邊又有我們安插進去的舒妃深得帝寵。可是太子卻不是個省油的燈,眼下聖人正準備為太子擇太子妃,依本侯看妙善這孩子剛剛好”。
謝敬儀謀劃此事已許久,眼下東堂衆奴仆都是自己人,他毫無顧忌大方說出來。
話音剛落,在場衆人皆目瞪口呆。
李妙善更甚,驚恐得整個身子發抖起來,她萬萬沒想到不過是吃一頓家宴而已,便被稀裡糊塗安排下婚事。
忙繞出桌子對着謝敬儀跪拜道:“回侯爺,小女子隻不過一小官之女,如今更是父母雙亡,身份低微。太子殿下風流蘊藉芝蘭玉樹,又是大内名正言順的儲君。”
“小女子身份與殿下有着天壤之别,因而自安卑賤不敢妄想嫁入皇家。還望侯爺收回成命”。
她從未見過什麼太子殿下,不知對方是醜是美。可那都與她無關,皇家媳婦哪有這麼好當?輕則要忍受底下無數妃妾的挑釁暗算,重則還會丢了性命。
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天家?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未雨綢缪準備除掉謝樞,絕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當上什麼太子妃。
李妙善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希望這隻是侯爺随口一說。
他再如何得勢,難道能左右聖人決策,左右太子妃的人選嗎?也不看看那幫禦史言官們答不答應!
謝敬儀看着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的人,嗤聲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我說你配得上定能配得上。且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身為他的太子妃,地位自然尊貴無比。每天享受着衆人敬仰、榮華富貴的生活不好嗎?”
“且本侯讓你嫁給太子不過是為了牽制他,我也知你一小女子能力有限,不會要求你做過分的事”。
李妙善聽完謝敬儀堅決的一番話,如墜冰窟。心口處密密麻麻生疼,腦子昏沉發漲。
為何……為何人人都欺負她,把她當一個物品般随意輕賤呢?
她雖父母雙亡也是個有尊嚴之人,斷不會為了這等篡位謀逆之事而任由他們擺布。
可拒絕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是啊,她隻是個飄零塵世之人,不過得姑母眷顧才暫住在東平侯府。
她前程命運如何不重要,萬一侯爺因此而遷怒姑母,又當如何?
李妙善隻覺萬念俱灰,淚珠如滾瓜般大滴大滴落下來,湮滅在地闆上。
青桐聽這話也傻眼了,眼見着小姐的命運即将在宴席上被三言兩語決定下來,隻覺五雷轟頂。
忙在地上磕頭為小姐說話:“侯爺,此事不妥,還望侯爺三思!”
“小姐自小與趙家公子青梅竹馬,二人早已互通心意,侯爺您即使不當牽線搭橋的月老,也莫要當那拆散鴛鴦的惡人啊!”
一番話說得謝敬儀氣血上湧,厲聲怒喝:“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跟主子說話?簡直無法無天!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杖責三十!”
“侯爺!”
“祖父!”
在場幾人皆是驚慌失措。“侯爺,青桐隻是一時失言,并非故意藐視侯爺威嚴,侯爺要罰就罰我吧”。
李妙善聲淚俱下,“砰砰”在地闆上磕頭,很快額頭處便紅腫一片。
“祖父,瑤兒妹妹年紀還小,太子殿下比她大了足足十歲。這婚事實在不妥,還望祖父收回成命!”謝允謝柔也跪在旁邊求情。
謝敬儀此時怒氣已徹底迸發,疾步走過去用力踹謝允的頭:
“你這蠢驢,還不快滾!真不知你這龜孫子怎麼是我謝家的種,簡直丢謝家人臉面!”
“我不走!此事的确是祖父行事不妥,我們不是你手下的兵将,不會對你的命令唯命是從!”
“要想讓瑤兒妹妹嫁給太子,您就殺了我吧!”
“你以為本侯不敢嗎?”謝敬儀咆哮。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柳氏又急又氣,本想幫侄女求情的那點心思徹底湮滅。
阿瑤嫁人事小,可若是因此而讓侯爺厭惡允兒,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忙跟着跪在地上,顫着聲音道:“侯爺,允兒剛剛渾說的,他一直對侯爺敬重有加,從未有過忤逆您的意思”。
“阿娘!”
“你閉嘴!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是吧?”柳氏氣急,重重打了謝允的臉。
眼見着他面頰紅腫一片,柳氏轉眼又心疼不已,隻能将兩手搭在謝允肩膀勸道:
“允兒,祖父是長輩,你怎麼能忤逆長輩呢?況且瑤兒嫁的不是旁人,而是天潢貴胄的太子殿下”。
“她嫁過去就是尊貴無比的太子妃。這一福氣,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李妙善依舊跪在地上。即使知道姑母說此番話乃情不得已,可乍然聽到還是忍不住暗自神傷。
即使姑母待她如親子,可人人都知道。她們身上并未流着相同血脈。
她,終究不是姑母心中的第一選擇。
想清楚此事,李妙善心裡倒有幾分松快。也是,嫁誰不是嫁?如果她成為太子妃,身份貴重無比,曾經看不起她的人也會礙于天威跪拜在她面前。
這樣的人生,難道不是風光無限嗎?比之上一世落在謝樞手裡被折磨而死好得多。
可道理是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捂臉痛哭起來,眼睛落淚太多導緻一陣幹澀,聲音也沙啞不少。
活在世上,怎麼就這麼難?
此時此刻,她忽然好想阿耶阿娘。要是她們還在世,定不會舍得看女兒寄人籬下一身苦楚無處訴說吧?
在場唯獨謝樞一人鎮定自若,隻一雙冷清的眸子淡漠看着跪在不遠處的小女人。腦海一片恍惚。
記憶的碎片又如昙花般閃現出來。
她那樣單薄的背影,似乎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每次回來,小女人好像極其厭惡看到他。一味将臉扭到牆角處,隻留下單薄的背影給他。
謝樞搖了搖頭,察覺到自己已有幾分薄醉。不由得皺眉,他不知道最近怎麼了,腦海中總是不自主閃過二人一起的點滴。
除去李氏給他下蠱的可能性。難道……他們前世真有牽扯不盡的孽緣?
思及此處,謝樞不由得失笑。真不明白,他什麼時候也信這等鬼神之說了?
看來是喝多了酒,腦子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