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卿山參加博士畢業典禮這天,正好是父母的頭七,照完集體照,她就穿着這身好似象征着家族榮譽又好似什麼也不是的學位服站在了父母的墓碑前。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但也隻是清早零零散散落了幾滴,連路面都沒潤濕,這會兒快到正午,太陽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濕潤的暖意。
公墓沒什麼人,風過處,一片寂靜。
溫卿山和溫行野沉默地并肩站着,兄妹倆誰也沒先開口,隻分别在墓前放上了一束花。
興許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悶雷。
溫卿山被這雷聲驚得一顫,腦子發懵。
溫行野知道她畏懼一切響聲,不動聲色地朝她身旁靠近了些,沉聲問道:“鐵了心要走?”
熟悉的聲音讓溫卿山平靜下來,“嗯,票已經定了。”
“你在浙江又不是找不到工作?跑那麼遠幹什麼?”溫行野難得這般急切。
溫卿山歎了口氣,“哥,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看你就是單純想氣我。”
“哥……”
“溫卿山我問你,爸媽如果在世,你還會一個人去西北嗎?”
“不會。”溫卿山語氣堅定。
“所以你就是覺得,這世上沒有别的親人了是吧,說走就走,也沒啥念想。”
溫卿山終于側過身子看向溫行野,神色嚴肅,“哥,你已經成家立業,我也有自己的前途,我們雖然是至親,但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我管不了你。”
“是的,你管不了我。”
公墓偶有白鴿飛過,羽毛落在溫行野深黑的西服上,溫卿山擡手替他撫去。
“什麼時候的機票?”溫行野問道。
“明天下午四點。”
“你倒是一天都不想在杭州多呆了。”
“那邊下周就得入職,我提前過去幾天先适應一下。”
“給爸媽最後再鞠個躬,我送你回家,明天下午我再送你去機場。”
“嗯。”
從公墓到停車場有一段長長的階梯,小時候,溫卿山小腦不發達,平衡力不夠好,走樓梯總摔跤,但小姑娘自尊心強,好面子,不讓人扶,于是溫行野就總愛走在她前面,這樣的話,她要摔也是摔他背上。
這個習慣,他一直維持到現在。
溫卿山望着男人寬闊而挺拔的脊背,眼裡忽然湧過一陣酸楚。
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至親了。
“哥。”
“怎麼?”
“你長胖了,西服都有點勒了,我給你定制一套新的吧。”
寬肩窄腰沒有一絲贅肉的溫行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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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卿山的行李不算多,一個29寸托運箱全都囊括了,但架不住她哥哥嫂子的熱情關懷,來送機的時候,兩人還拎了幾口袋禮品特産讓她帶過去給領導同事送個人情。
“嫂子,這麼多東西,我也沒法全帶上飛機啊。”溫卿山看着後備箱,有些發愁,“要不我去寄個快遞?”
溫行野一手叉腰一手揉着眉心,“我去給你升個艙。”
“已經是頭等艙了。”
“那再買點行李額?”
“我……”
“沒事的小卿。”白溪說,“你拿一點候機的時候吃吧,剩下的帶不走就算了,我跟你哥拿回去就是。”
“謝謝嫂子。”
“過年要回來吧?”白溪替溫行野問出了心裡話。
“這個,到時候看研究院怎麼安排吧。”溫卿山說。
溫行野看了眼表,“時候差不多了,你先進去吧。”
“行,那哥、嫂子,我就先走了。”
白溪抱了抱她,“小卿,在那邊有什麼不習慣的記得跟我們說。”
“行了。”溫行野拉開白溪,“她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哪還用得着我們說。”
然而就在溫卿山拖着行李箱轉身離開時,卻聽到溫行野重重地咳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說道:“你不抱一下你哥?”
溫卿山回過身,抱住溫行野,“哥,保重。”
白溪在旁邊溫婉地笑着。
“你也一樣。”溫行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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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機的時候,溫卿山閑得慌,拆了好幾包零食,饞得旁邊的小孩一個勁瞥她。
“小朋友,想吃什麼?”溫卿山俯身過去。
小男孩五官精緻,有點像少數民族,眼睛又圓又大,瞳仁黑亮黑亮的,盯着溫卿山看的時候,可愛又靈動。
他伸出短短的手指,“姐姐我想吃這個。”
溫卿山正準備把懷裡的曲奇餅幹遞過去,一隻粗糙的大手攔在她面前,“謝謝你的好心,但這孩子剛拔完牙,不能吃這些。”
面前是一位衣着樸素的中年女子,她頭上綁着花色布巾,看上去用了已經有些年頭,邊角磨損得厲害,臉上皺紋深深如刀刻,但五官卻掩飾不了年輕時的美貌。
“好。”溫卿山收回手。
周圍沒有空餘的位置,女人隻能蹲在小男孩面前,溫卿山身形清瘦,她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和小孩中間的縫隙,對女人說:“你要不坐這吧?”
女人愣了下,笑着擺手:“沒事,你坐吧。”
溫卿山沒再勉強。
“媽媽,還有多久上飛機?”小男孩打了個呵欠,“我想睡覺。”
“還有五十分鐘。”女人說,“那我抱你睡會兒?”
“算了。”小男孩很懂事,“我上飛機再睡吧。”
“乖孩子。”
女人蹲了一會兒,腿有些麻,于是又站起來,活動了下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