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樹林,樹枝相互纏蜿蜒将遠景切割,地面青色的霧氣緩慢流動,希娅渾身濕汗跑得氣喘籲籲,她被落在隊伍最後,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因此形單影隻。
這是希娅和男孩克勞德來到訓練營的第二天,距離上次被修斯帶出皇宮看醫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當時兄弟倆是沿着修斯宮殿的密道跑出去,希娅還以為修斯外面有人照應,結果她稀裡糊塗被帶到一個寫着大大“醫院”的地方,希娅納悶了,皇家醫生不是很好嗎,來這種蒼蠅小館被誤診怎麼辦?
夜裡值班的醫生留着锃亮的地中海發型,問了些問題,檢查希娅的瞳孔、舌苔和心跳,就用很專業的語氣說:“現在醫學的發展還不足以确認你弟弟大腦發生了何種病變,也有可能是感冒帶來的後遺症,或許過段時間就會沒事。”
修斯據理力争:“不是的,醫生,我弟弟原本能背下一整本《魔法與起源》,他現在連這本書寫什麼都不知道。”
修斯轉向希娅:“你想想看《阿巴太爾魔法》第一章标題的第一字是什麼?”
啊,那是啥?希娅如同莫名被推上舞台的觀衆,隻能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前面。
醫生眼鏡一推,拿了本磚頭大的典籍翻閱,終于在犄角旮旯找到了三個字,癡呆症。
修斯看起來簡直痛心疾首,仿佛是他得了這種不治之症。
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希娅硬着頭皮繼續演下去,“哥,不要為我擔心,我覺得我隻要從頭學起就會好的。”所以趕緊放她回宮!
醫生一舔指尖給醫書翻頁,他說:“你有可能好不了,因為得了這種病的人智力也會一輩子停留在孩子階段,到最後甚至有可能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希娅被修斯背了一路回到自己卧室,修斯垂頭喪氣像個小老頭,他說:“你,唉,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想太多。”然而修斯的眉間皺起“川”字,仿佛已經預見未來成年克勞德坐着輪椅流口水傻笑的模樣。
希娅這時候是真不好意思了,她都沒想到修斯原來是這麼好的少年,過去還拎着修斯頭亂甩亂玩,她真不是人。希娅很羞澀地笑,“謝謝哥,哥你真好。”
見弟弟說話神态已經有了低智的趨勢,修斯立刻感到自己肩膀的擔子沉甸甸,未來他要成為一個好皇帝,因為他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要發動舉國之力讓醫學進步,讓自己弟弟得到治愈!
然而幾天後,克勞德就被騎士架着送到軍營,希娅隻能勉強抓住床頭的筆記本不放。軍營的生活和皇宮完全不一樣,克勞德被強迫和同年齡段的孩子一起訓練,早上天一亮就要開始跑步,拖着羸弱的身體,克勞德和希娅跟不上其他身強體壯的孩子,到了最後就是走回終點,收獲了一大批似有似無的鄙夷目光。
勉強巴拉幾口早餐就有騎士過來,“克勞德殿下,有人在等你。”
希娅進入帳篷,發現修斯背對她站立,不知道在思索什麼,随後修斯轉身卻眼神躲閃,希娅叫了聲哥。
修斯神情帶着不忍,他說:“你受苦了。”
希娅其實沒什麼感覺,因為這并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事,克勞德也确實是在這個年齡離開皇宮進入軍隊,但修斯覺得她受了委屈,那就是受委屈,天大的委屈!
原本的克勞被迫離開皇宮心裡就是難過與極度不适應,但他習慣自己忍受消化所有異樣不去傾訴與表白,而因為共用一個身體,克勞德的所有情緒都無法克制地在希娅心中留下痕迹,這讓希娅的演技到了七分真三分假的至臻狀态,她一秒紅了眼眶,所有的心酸都暗含在一聲“哥”中,讓聞者傷感落淚。
希娅雙手抱住了修斯的腰,仰着頭故作天真地問:“哥,你什麼時候帶我回去?”
就這麼兩句哥,修斯的愧疚感拉滿,他不應該帶弟弟找醫生,他以為在皇宮外就不會被察覺,然而父親掌握着他一切動向,從小就如此,現在弟弟的情況也被父親發現,克勞德這麼一個體弱多病腦袋還出問題的小孩被丢到軍隊,不就等同于讓他自生自滅嗎?
從前父親還會讓修斯把克勞德當作自己的競争者看待,但修斯不明白,克勞德都這樣了,為什麼父親還要把他趕出去,就當個棄子養在皇宮都不行嗎?
修斯将臉埋進弟弟頭頂的金毛,他是真的為發生的一切感到抱歉和難過,這都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