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蘆葦動,發與袖俱随風獵獵橫。季一伸手掰下一支折到面前的蘆葦,側目發覺延仍凝重着神色出神,不覺笑了笑,把蘆葦豎在他眼前左右地抖動。
延的目光一下為蘆葦吸引,立即轉過頭看向季一,目光有些茫然。他向來溫文沉着,這些天的表情卻比以前都多,顯得他不再那麼高貴,但也更顯得他鮮活。
季一還是笑:“都來集泷了,幹嘛不逛逛呢?”
她發話說要逛逛,那就逛逛。集泷很大,兩人沒有打算跨過北岸到郝銘甚至郾川,隻是沿着蘆葦道折返回去,到午後有些冷清的集市上散步。
這裡的東西并沒有什麼特殊的品類,但工藝精緻新奇得多,遠比有熊齊全。在延到别處去轉悠時,季一甚至在賣麻絲與粗紗的攤子前看見了一捆柞蠶絲與另外兩捆更細一些的不知什麼絲。
她有些意外,撿起來掂了兩下,細細地感受線團的手感。賣貨的匠人有些新奇,主動與她搭話:“貴客知道這是什麼?”
“絲,這個是柞蠶的。”她撚了撚另外的絲,“這個……這兩個不是同一種絲。”
“這貴客也知道?”
“摸得出來。”季一擡頭問,“這兩種是什麼絲?”
“——桑蠶,還有柘蠶。”
應話的不是攤主,是個清脆的聲音,聽起來很有主見。季一應聲看去,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穿着精細的麻衣,腰間系着回紋的長帶子。
那回紋的長帶子并不是平紋布染成的,而是用了一種特殊的織法,雖然整塊布都是一個顔色,卻有随光而動的紋理。
“原來集泷也有人識得這個。這白的是桑蠶絲,黃色的是柘蠶絲。”她甜甜地一笑,向季一伸出手,“這是我的東西,剛才姑且寄存在這裡,請您給我。”
這女孩子相對季一所見過的人而言,其實并非絕色,但這樣她那樣笑意吟吟地站在眼前,就像是春天的杏花挾着香氣紛紛地落到臉上,讓人有一種暈飄飄的輕快感覺,沖散了午後的一切不快。
季一朝着她笑了笑,把絲好好地遞到她手裡,問:“這兩種絲很精細,是怎麼弄下來的?”
她沒有問柞蠶絲是怎麼做的,顯然此前有過經驗。大概連略知道這些又舍得的人都很少,那女孩的目光一下便亮了起來。
“可比柞蠶絲更方便些,摁在沸水裡晃上片刻就能離出緒頭了。”她甚至把剛拿到手裡的絲線抽出來給季一看,“你有沒有撚過麻紗?把幾根緒頭撚在一起,邊煮邊撚,就出來了。這根柘蠶絲就用了八個繭。”
季一順着她手把絲線扯出,輕輕撚了兩把:“絲線都很均勻,煮水的人一定很有功夫……但是顔色卻很暗淡,是繭不好,還是水不好?”
“暗淡……不本就是這樣嗎?所以說,您還能解出光澤更好的絲了!”少女有些困惑,旋即變得有些興奮,“這些絲用的全是不受病害又很飽滿的繭,用的水則是潔淨的井水,是哪裡不夠嗎?”
“我不敢說一定是這樣。”
季一沉吟了一下,把柞蠶絲從她手裡拿出,少女則從善如流地将柘蠶絲收了起來。
“我并不是做這個的,隻是之前為了好玩解過這個。當時我用的是流動的溪水,煮出來的絲并沒有你的均勻,但是色澤會更好一些,質地也會更軟。”
她頓了頓,又理出柞蠶絲夾在指腹裡滾撚:“顔色……也有點深,還有一點黏連。煮的時候,要加一些草木灰,這樣可以脫去絲膠,就沒有這麼黏了,顔色也會淺一點。”
少女沉思道:“草木灰?這樣的話,石灰是不是也可以呢?”
“那個我沒有試過,但石灰能夠化在水裡嗎,要烤吧?”
“那當然,遇到您真是幸運,我這就去弄些草木灰跟石灰,回去就試試。”少女喜笑顔開,“您也是集泷人嗎?這些天我到處轉悠,好像沒有見到懂得馴蠶的工匠,您是唯一一個。”
季一搖頭:“我不是集泷人,其實也不太懂這個。”
說到這裡,她才意識到這少女的腰帶很眼熟,就問:“你是西陵人吧?”
少女有些訝異:“我是,您怎麼猜得出?”
“我猜的。”
季一看着她笑,不知怎麼的,這女孩子也跟着笑,兩個人都感覺到十分喜歡對方。這時延從遠處正走過來,她将柞蠶絲歸還給女孩,噙着笑說:“我先走了。”
女孩點點頭:“我也走了!”
兩人就這樣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