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沅離開後,逢春幾人又重新回了屋内伺候,元嘉少不得叮囑起徐媽媽來,讓她着人去瞧着柳安沅的動靜,還有謝、柳兩家的反應。
提前婚期,倒還真是柳安沅能想出來的法子。元嘉無奈搖頭,卻也慕羨前者這樣純粹熱烈、能夠毫無保留地朝自己想要的東西奔赴的性子。
“女君。”
是拂冬進來了。
“何事?”
元嘉頭也不擡地問道。
“倪良娣、劉良娣、衛良媛,還有吳昭訓,命人過來送東西了,”拂冬上前回話,“另向您再賠個不是,說眼下不好親來道賀,但等時疫平息,一定過來好生恭賀您。”
元嘉擡眼望去,果見院外空地處站着好幾個熟悉的身影,俱是在倪娉柔幾人身邊貼身服侍的,再後頭跟着一堆捧着物件的小宮女,笑了笑,道:“勞她們記挂,都收進庫房裡吧。拂冬,你再出去替我傳句話,就說請她們各自保重身子,待裡外安穩後再請她們過來吃茶。”
拂冬應了一聲,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出去,站在階上,指揮着人把東西接過手,動作間倒隐隐有幾分逢春的影子了。
元嘉放下手裡的杯盅,忽而想起拂冬進門時報的幾個名字,偏過頭又問起逢春來,“徐昭訓近來可好?”
逢春點頭又搖頭,“倒沒聽說昭訓處有什麼事情發生,隻是近來甚少在院子裡走動,如今更連自己的屋子也不大出去了。”
“無恙便行,這當頭閉門不出也是好事,”元嘉重又端起杯盅,“記住了,娘子們和小郡主處,每日都要有醫女入内請脈,脈案也得一并留着,一日都不許誤。”
“是。”
元嘉啜飲了兩口茶,仍覺得喉間不适,又有作嘔之感,忙撫了撫胸口,蹙着眉頭回到榻上卧息。
稍晚時候,徐媽媽帶回了柳安沅婚事的下文。前者果然不管不顧地去了汾陽王府,紅着眼眶将謝韫暄怒斥了一番不說,更當着汾陽王夫婦的面要提前完婚。宿國公與靖安郡主趕到時,柳安沅正壓着此前定婚期的相士新算日子呢!
“之後呢?”
“自然是遂了柳娘子的願了,”徐媽媽話裡帶笑,“芳菲特意來咱們府上報了信,說是兩家已商議好了,不等入秋再完婚,将婚期改至六月了。”
“六月?正日子是哪天?”
元嘉問道。
徐媽媽另說了個日子,隻是聽着有些耳熟。
元嘉細想了一圈,恍然道:“趙家大娘子是不是也在那日出嫁?”
這樣一說,徐媽媽也想起來了,“還真是同一日呢。”
“看來是個黃道吉日,可惜了……”
元嘉搖搖頭,不再多說。
可徐媽媽還是聽明白了──宗親女嫁夫,皇室子娶婦,這兩場婚宴原該是上京最熱鬧盛大的喜事才對。可如今一人害疾,一人無行,又遇時疫肆虐,隻怕是要冷清寥落了。
“芳菲還說,因日子提前,尚有許多東西還未置辦齊整,也不知到時能不能大辦,故而等一應妥當之後,再給咱們送喜帖。”
徐媽媽忙轉了話題。
“好,”元嘉微微一笑,“那我便等着給阿沅添妝了。”
徐媽媽應了一聲,不知還能說些什麼,隻好抿嘴不言,屋内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對了,歐陽府那邊可有什麼新的動靜?”
柳安沅的事情解決了,元嘉不免又記挂起歐陽沁來。
“哪能那麼快,”徐媽媽柔聲道,“奴婢叫人守着呢,但有動靜,定第一時間說與您聽。”
元嘉這才點頭,起身回了床榻,“那就把燈熄了,太子今夜留宿皇宮,也不會過來,咱們也早些安置。”
“是。”
徐媽媽又招來人服侍元嘉梳洗,直到前者安穩卧于床榻,方才悄聲退下。
那之後又過了幾日,歐陽府總算傳來了消息,卻不是為了歐陽澄發喪,而是──
“歐陽将軍命人将澄小郎君,和澄小郎君用過的所有東西都焚掉了。”
逢春站在元嘉身前,低聲道。
“可是你聽岔了?”
元嘉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不是入殓,不是發喪,而是……火焚?”
“奴婢不敢亂說,這話是玉戟姊姊親口說的。”
逢春低垂着腦袋。
“……還說了些什麼?”
“姊姊還說、說眼下不便出城,所以隻能暫将澄小郎君的骨灰壇子放至家祠供奉,待能離京了,再将小郎君葬于父母墳旁……”
以歐陽沁的個性,她一早便該想到的。京中防疫,本就要求将染病至死的百姓集于一處焚毀,雖然嚴酷,卻能最快阻斷疫病的繼續蔓延,但歐陽澄卻是在禁令頒布前的半夜時分離世的,真算起來,并不在強制焚燒之列。元嘉原以為,歐陽沁舍不得弟弟,或許會想辦法卡着疏漏将人埋葬,不曾想,為了大局安穩,還是選擇了火焚這條路。
這得多痛呢。
元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揮手命人下去,自己卻蜷在床榻的角落發起呆來。
……
日子突然就這樣沉寂下來。
歐陽沁在歐陽澄火焚後次日,便開始帶着衛兵往上京城各處防疫,早出晚歸,柳安沅也一門心思地為自己六月的婚宴做着準備,再不出府。
太子府内,因有光熹帝敕谕和燕景祁的三令五申,倪娉柔幾個也不敢往長春館去,連侍女也不敢多派了來,彼此間隻在自己的院裡活動。
燕景璇倒是想過來探望,可禁令之下,她便是公主,也不好違律,隻能借着燕景祁不時出入皇宮的機會,用他的手為元嘉送些補物,亦或是時興的衣料首飾。
季家也不例外,雖有徐媽媽特意告知喜訊,可府上還有幾個小的要顧,顧靜則也是個懷着孩子的大肚婦,哪個都不好輕動。季母隻好讓徐媽媽代為轉達了喜悅之情,又送來一堆妊婦的常用之物,約好時疫後再過府探望。
既無交好的人坐談閑話,又沒辦法再任意活動,元嘉的生活開始了無趣味起來。除了吃補藥,便是休息,連書都不讓多看,就怕害了眼睛。好在還能碰下針線,做些孩子的貼身衣物,可也得在一群人的注目之下,次數多了,元嘉自己也淡了心思。
燕景祁維持着每兩日往長春館一趟的頻次,陪着元嘉,也陪着元嘉肚裡的孩子,倒也算是聊勝于無。
好在,經過太醫署一衆醫官不眠不休地研析,治療時疫的方子總算被制了出來,開始熬煮、分發給各處患疫的百姓。這場自水患而始的災疾,終于步入了尾聲。
總歸,是有好事發生的。
時序轉入六月,上京卻仍未恢複往日的熱鬧。這次疫病帶走了許多人的性命,有平頭百姓,也有烏衣子弟。眼下解了禁,這些失了親眷的人家也開始先後舉起喪來,上京城哀樂不斷,不時還能看見被風揚散在空中的白紙花。
柳安沅與趙妍和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嫁的。沒有十裡紅妝,也沒有賓客盈門。雖都往各處發了喜帖,可到底要避白事,能親自赴宴的人不多,最後也隻是諸事從簡,儀禮上無有過錯罷了。
元嘉的肚子已開始顯懷了,可還是去了國公府,親自送柳安沅出嫁,至于端王處,自有燕景祁代為道賀。
……
柳安沅端坐在床沿邊上,早已梳妝換衣,此刻嫁裙裹身,簪钗滿頭,整個人都洋溢着新嫁娘的喜悅。屋内一群年輕娘子擁着柳安沅,又是打笑,又是恭喜,其中不乏元嘉熟悉的面孔,歐陽沁也在人群之中,隻是略站得開了些,并未融入這方圓間的熱鬧。
“這是我着人特意打制的花冠,取的是并蒂芙蓉的好兆頭,祝你與他恩愛長久、白首齊眉。”
元嘉微微側頭,逢春便将一直捧着的匣子交到芳菲手中,又退後幾步回到元嘉身邊。
“……多謝太子妃,也請太子妃保重身子。”
大庭廣衆之下,嘉兒兩字是再喚不得,柳安沅克制着道了謝,雙眼卻不免有些濕潤。
元嘉笑着拍了拍柳安沅的手,餘光見又有人進來,便也順勢退到歐陽沁身邊。将将站穩,便感到腰際有什麼貼了過來,原是歐陽沁擔心元嘉受累,遂用掌心托住了她的後腰。
元嘉沒有說話,隻歪過頭朝歐陽沁笑了一笑。又見屋内湧進的人愈多。偏自己呆在這裡,旁人便是有再多的好話恭喜,也不敢多言,索性朝柳安沅一點頭,與歐陽沁繞過人群去了外屋。
芳菲也跟了出來,與逢春一道扶着元嘉坐好,方又告罪一聲回去。
外屋未用作待客的地方,除了有侍女們不時進出外,倒比柳安沅在的裡屋安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