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燕景祁依舊沒有回來。
第三夜、第四夜亦是如此,直到第五日黃昏,燕景祁才滿面征塵地踏入長春館。
彼時,元嘉正捏着黛筆,在素帛上勾勒山茶花的輪廓,一時入神,直到燕景祁走近才猛然驚覺。
“殿下。”
元嘉擡頭一笑,動作自然地将素帛放在一旁,起身便要行禮,卻被燕景祁伸手摁住了肩膀,自己則旋身坐在元嘉對面,開口道:“父皇今日下诏,命兵部和禮部主理與疏勒和談一事,人已經選定,孤随行督辦,三日後就出發。”
元嘉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燕景祁會同她說這些事情。怪不得男人這些日子總是忙碌非常,更少有回太子府歇息的時候,原是為了準備和談。她此前也聽歐陽沁提起過,隻是沒想到會與燕景祁再扯上關系。
“……若要行和談事,将地方選在邊城是最合适的。可兩軍交界之地,如何能沒有兵士随同。”元嘉回過神來,首先想到的卻是歐陽沁,“殿下此去,随行的将軍又是哪一位?”
她不知道薛神妃此前是以何種姿态與燕景祁談議政事的,但如今聽來,和談一事或許會牽涉歐陽沁,她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燕景祁卻似乎并不意外元嘉有此一問,隻笑了笑,“你倒是敏銳,同行的正是歐陽将軍。她從前便常駐邊城,這次也是她大破疏勒,生擒疏勒王子,有她這個熟知情況的人跟着,最是便利。”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
隻是不知道歐陽沁這一去,隻為了解決和談事,還是就此回邊關駐守。若駐守,又需要幾年才能再回來。
元嘉想到此處,不免有些感傷,亦遺憾與歐陽沁相聚的時日太短。燕景祁自坐下後便一直注視着元嘉,此刻像是窺見了什麼一般,眼中掠過幾絲隐晦的不快,忽而道:“此樁事畢,邊境至少可得十年安甯。若行教化,來日未必不能引為同族。太平日子底下,武将總是比文官更得閑的。”
雖未直言,但暗含的意味卻叫元嘉陡然生出幾分希冀,一時也不曾留意燕景祁語氣裡的異樣。
元嘉先是高興,而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或有不妥──她似乎對他人他事表現的太過上心了,尤其是在為同一事需要離京的燕景祁面前。
遂斟酌着言辭開口,“如此,便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了……殿下此行,可知歸期?”
“若是順利,兩、三月便可歸京,若遇上些麻煩事,或就要小半載了。”燕景祁的話裡夾着幾分意味不明,“你替孤收整好行裝,輕便些,一切從簡。”
聞言,元嘉默默在心底掐算了下日子。即便取個折中的時候,燕景祁回京時也已深秋了,再怎麼從簡,也少不得要備下數套換季所需衣物。其餘慣用之物,也得齊備,真細收拾起來,東西怕是隻多不少。
“是,隻是不知這一次,殿下要帶哪些人一起去?”
燕景祁太子之尊,哪裡能缺了人伺候,更遑論此行一路北上,路途隻會愈加艱苦,元嘉少不得要問上一句,以便安排。
“此去數月,就讓申時安領着他的幾個徒弟随孤北上。”燕景祁忽的起身,又往側間走去,“至于蘭華,孤已交代她守在少陽宮,若期間有什麼事情,也好及時叫你知道。”
元嘉跟着入内,習慣性的以為燕景祁要更換常服,一面替前者寬衣,一面低聲道:“殿下放心去吧,妾身會料理好府上諸般事,定不叫出一絲差錯。”
燕景祁轉過身,順着元嘉的動作脫下外袍,一雙漆黑似墨的眼睛卻始終盯住前者不放,“……太子妃就沒有其他事情想說了?”
元嘉動作一頓,又若無其事般撫着燕景祁衣襟上的褶皺,這才出聲——
“是了,妾還真有一事忘記問了……殿下此行,可有意帶上府裡的哪位妹妹?三日期短,殿下若有屬意的人,妾也好早些告訴了去,也免得臨到頭收拾的手忙腳亂。”
說這話時,元嘉并沒有擡頭,隻将自己的視線停在燕景祁衣領的紋樣上。她并不确定男人問這話時的想法,但至少能笃定不是為她去暢和館的事情,否則适才一進門便該對她發難了,又何必先與她談及去邊城的事情。
可、和談的安排已說清了,随同北上的内官也已定了,她身為太子妃,自然也會顧好府裡的一應事務,除了服侍的人,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值得燕景祁特意問上一句。
但顯然,這并不是男人想聽到的答案,因為懸于她頭頂的那道目光立刻變得灼人起來,“……兩個女孩兒還離不得母親,倪氏自己又還是個嬌氣的,便讓吳氏随行吧。”
當中并未提徐麗華和衛妙音一句。
元嘉斂目應下,還不及再說話,便聽耳邊傳來燕景祁夾着寒意的聲音,“都說季家夫婦是恩愛眷侶,他們夫妻間相處,也似你同孤這般客氣嗎?”
一句話說的毫無由來,卻似當頭棒喝般叫元嘉心生悚然,可緊随着湧上來的,是足以将人理智灼燒幹淨的惱怒。
這段日子以來,她拼了命地将自己融進太子妃這個新身份裡,更唯恐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絞盡腦汁地揣測男人的每一個念頭,就為了他說的“合适”二字。可也是因為這個身份,她處處被人窺伺、被人拿來作比,一個又一個的疑團将她攪得身心交瘁……偏燕景祁在這個時候對她發出如此質問,委實叫人愠惱!
“申時安,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