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堂内。
衆人皆已分席坐好,與元嘉在家時習慣的共桌而食不同,今次因多了燕景祁和許多外家人,季母特意撤去了大桌,改為了一食一案。元嘉與燕景祁坐于上首,餘下諸人則左右作陪。
雖說是家宴,男女亦不分席,可大多時候還是以燕景祁問話、季連作答為主,其他人不過偶有接腔,場面更談不上熱鬧。好在季元淳與季元懿年紀尚幼,不必陪着他們在這裡枯坐聽聲,也算是件好事。
元嘉放下酒盞,又挾了塊魚肉放進口中咀嚼,百無聊賴地想着。
“……說起來,元泓是光熹二十三年行的科舉,之後留在上京做了學官?”
不知何時,場上的話題已轉到季元泓身上。
“是,”季元泓放下筷箸,沉聲道,“臣有幸,當年遇國子四門博士一職空缺,便補了上去。”
“如今也還在太學教管學生嗎?”
“年前入了吏部,如今在呂尚書身邊做小吏,跟着尚書大人一起修撰《律疏》。”
燕景祁聞言一笑,“呂長青最是嚴謹,能叫你跟在他身邊做事,想來是頗看重你。”
“尚書大人學識淵博,臣跟在尚書大人身邊,也受益良多。”
季元泓答道。
“今次《律疏》交由吏部和刑部共同修撰,呂長青素來和馮家正合不來,你跟在長青身邊,怕是會受累不少。”
燕景祁笑意大了些。
“馮尚書隻是性子躁了些,而呂尚書又慣是嘴上不饒人的,”季元泓似乎想起些什麼,面上微微露出一抹笑痕,“但他們二人既是同鄉又同期為官,臣想,外面的傳言過虛。”
“哈哈哈!”燕景祁大笑出聲,“怪不得呂長青要帶着你了,好好幹……你這哥哥,來日也是個不缺前途的。”
後半句話卻是對元嘉說的。
季元泓仍是沉穩,并沒有因燕景祁的一句話而喜形于色,斂目拱手道:“謝殿下誇贊,臣定不負所望。”
季連旁側靜觀,對長子滿意的同時,暗地裡也終于松了口氣,開始有閑心捋起自己的胡子來。
“元泓年輕有為,真是叫人稱羨哪。”
季迥,便是元嘉的三叔父,此刻瞧着眼前堪稱刺眼的一幕,忍不住挖苦道:“隻是元泓為長子,如今卻入了吏部,做了文官,大哥這大将軍的名号怕是要無人承繼了。”
“泓兒自小喜好書卷事,如今走科舉做了文官,也是意想之中。”
季連停了捋胡子的手,語氣淡淡,“至于什麼将軍不将軍的,便不牢三弟費心了,國朝但有所需,我季家上下,皆可提刀跨馬,上陣殺敵!”
元嘉停了挾菜的動作,餘光從燕景祁身上一掃而過,忽而道:“三叔父何必擔憂,雖然咱們家大哥做了文官,可、還有一個元淳呢。”
衆人的目光頓時聚于元嘉臉上,前者則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訝異,故意道:“淳弟年紀雖小,可喜愛兵器的緊……爹爹忘了麼,當年抓周的時候,淳弟便抱着玉做的小刀不撒手,如今更是日日纏着練武師傅呢!”
季連微愣,雖不知元嘉為何在這當頭提起季元淳,卻還是接着自家女兒的話繼續道:“這孩子,五六歲的年紀,身子骨都還沒長全,便想要扛着臣那幾十斤重的纓槍了……如今臣每日壓着他做些基礎的訓練,别的時間一沒看住人,便不知道往哪處去撒野了!”
“确是個活潑性子……”
燕景祁沉吟一聲,“如此,季将軍可想過把元淳送進宮去?”
“……送進宮?”
“五郎如今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正缺個年紀相仿的伴讀。孤瞧着,元淳便很合适。”
“這、多謝殿下記挂。”
季連卻有些遲疑,“隻是元淳性子頑劣,怕進宮擾了五皇子的安甯。”
“正是要元淳這樣的性子,”燕景祁不以為意,“五郎生的最幼,又是父皇和母後期盼許久才得來的小兒子,宮裡頭個個都把他嬌慣得不成樣子,連孤也習慣了。若是尋常伴讀,怕是要被他騎上天去,元淳正好,能克一克他……季将軍放心,孤定不叫元淳受委屈,隻當是進宮交個玩伴。”
這便是已經決定好了。
元嘉利落截過話頭,“那妾便替元淳先謝過殿下了……說來賞菊宴時,殿下便說過五皇子若是能與元淳相識,定能引為至交的話,如今看來,莫不是殿下那時便在打我家元淳的主意了!”
燕景祁這會也記起來了,“是了,母後當日還說過想見元淳一面,隻可惜那之後一直不得空閑……這樣,下月初一,孤命人來接元淳進宮。”
元嘉嘴角隐隐顯出一抹弧度,又垂目遮去眼底的許多思忖,隻繼續道:“殿下替五皇子尋了元淳做玩伴,倒叫家裡的女孩兒孤單單剩一個了……元懿可打出生起就沒和這個弟弟分開過呢!”
元嘉這話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但顯然是還想再向燕景祁謀求些什麼——這便與前者主動提及的情況不一樣了。
季母暗暗示意元嘉止言,季元泓也開口道:“元淳有幸為皇子伴讀,已是天家恩典,家中的女孩便不勞殿下費心了。”
“殿下不記得了?賞菊宴那日,皇後殿下賜了元淳雕弓與木劍,您便将六博棋賜給了元懿呢。”
元嘉不為所動,繼續道。
“倒是孤未想到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