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姜珩姜瓊二人提前聽到了風聲，這才在散宴時提醒了燕扶楹，讓她注意些京都風向。

約莫那日過後一旬左右，尚是寅時，天色朦胧，水霧蒙蒙，從遠處傳來不絕的雜聲，整條朱雀大街的地磚全部振動起來，屋檐下的麻雀倏然振翅。

京城大道，官兵手持兵戈鐵衣反射着冷光，發達有力的肌肉繃緊小跑。嘈雜的腳步聲，以及混亂的尖叫謾罵聲，響斥大街小巷。

而此時，燕扶楹尚在夢中，下意識蹙眉，用被褥把耳朵罩上，滾進孟如玺溫熱的懷抱裡，腳踩進他的小腿内側取暖。

兩人緊緊抱着，像是冬日抱團取暖的松鼠，皆是迷迷糊糊，隻當是做夢。

燕扶楹意識昏沉，囫囵又做了個夢，那夢太逼真了，像是真的被穿透了一樣，大概和外面叫賣的糖葫蘆差不多吧。

不過，她醒來後，記憶如潮水迅速消退，露出幹涸的河床。直到坐到梳妝台前梳洗時，已經忘得一幹二淨，隻是隐約感覺做了個不太美妙的夢。

燕扶楹望着銅鏡中自己的面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指腹觸碰到胸前的石頭，又安心下來。

姑娘們的頭發一長就很容易打結，她自然也不例外，長發直直落到後腰，紅螺在她身後，手攬着她的緞發，捏着木梳，一下下耐心梳理着。

燕扶楹剛睡醒，頭發也還沒來得及蘇醒，毛茸茸亂作一團，鋪在下層柔順頭發上。

她的目光透過銅鏡，像是貓發呆盯着空處，眼珠忽上忽下，注視紅螺的一舉一動，百無聊賴道：“我都幾日未回來了，你說說最近一些有趣的事情呗。”

紅螺幾乎第一時間就有了想法，詢問道：“您聽見了門外的聲音麼？就在今日的寅時，天還沒亮。”

“嗯，隐約有一點，怎麼了？”

紅螺聲音放輕，白皙的包子臉皺了一下，就像是個自己會捏褶皺的包子：“太子殿下處理的那樁賣官案有了進展，而且啊，據說裡面有王爺的參與。皇上趁夜下了命令，把慶王府搜查了一遍，找到了通敵的書信。”

“然後呢？怎麼處理的？”

紅螺神色微動，帶着劫後慶生的喜悅和擔憂，指間穿過柔順的發絲，靈活地用簪子别住。

她小聲道：“那王爺帶着他的私兵反了，皇帝派人鎮壓，所以昨夜才如此凄亂。或許有不少商鋪遭殃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我們。”

燕扶楹聞言，秀眉眉心一鎖。

現在還沒有人來通報她，其餘的人多半是被孟如玺攔下來了，唯恐她也要去那風波尚未平定的地方，這才隻剩下一個沒法動的貼身侍女。

要不是紅螺心思細膩，主動出門打聽昨夜的動蕩将消息傳回，她恐怕還被蒙在鼓裡。

不行，必須要去看看。

燕扶楹這一動，搞得正在描眉的紅螺手忙腳亂，急忙喊道：“别動啊小姐，别動。”

那都是她辛苦攢下來的心血，哪怕沒有遭劫，她不親自去看一眼也不放心。

燕扶楹正要起身，卻透過銅鏡，與不知何時倚着門框的孟如玺對視一眼。

兩人目光相交。

燕扶楹身體停住，擡手按下紅螺描眉的手：“紅螺，出去吧。”

紅螺的眼神将兩人都掃了一遍，隐約能感受到這微妙的氛圍，到底是一介婢女，也說不上什麼話，隻能猶猶豫豫地退出屋子，貼心關上了門。

燕扶楹對于他的“恰好出現”心下了然，迅速瞥過窗台隐隐露出的一角花枝。可即使他來了，也不能随意改變自己的心意，這是她的心血和底線。

她眼神堅定，看向孟如玺，簡單明了道：“我現在需要去一趟鋪子看看情況。”

這并不是請求和詢問，隻是對孟如玺通知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贊同這件事。當然，不贊同也無傷大雅。為了情愛舍棄底線的事，她做不到。

反正這一趟，她去定了。

“我知道了。”

孟如玺一别平日的插科打诨，眼神平和，整個人的氣質和性格一變，眼睫沮喪地垂下。

他歎了一口氣，放緩僵硬的語氣，試圖動搖燕扶楹的想法：“但是現在我們沒法搞清楚京城内是否還有殘黨，萬一你在沖突中出了什麼事……”

燕扶楹搖搖頭：“阿玺，那是我的商鋪。”

“我很焦慮。”

“……”

孟如玺喉嚨一緊，盯着燕扶楹的眼眸，四目相對。

她的眼珠因為幹澀而轉動了幾下，可眼中的堅定依舊是不可動搖，像是固執而不肯融化的堅冰。

孟如玺啞然無聲。

其實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同樣希望燕扶楹能夠理解他的行動，明白這是一種對她的保護。

但是燕扶楹做出的這個選擇，也是他所猜測的結果。

隻能說，這确實是她的性格。

兩人一時無言，窗外的風也安靜地滞留原地。燕扶楹依舊等待着他的回答，拿起眉筆，背對着他，對鏡獨自勾勒出細長的眉。

半晌。

孟如玺洩了氣，選擇後退一步，他從寬袖中取出一隻細镯，把燕扶楹的手牽來，開口道：“你先把這個戴上。”

燕扶楹不疑有他，畢竟要是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還怎麼結婚？

她順從地戴上那镯子，它和原本帶在手腕的木镯疊加在一起，隻是沒有先前那隻木镯樸素光滑。

這隻沒經過精細加工，邊緣凹凸不平，還帶着一點新芽，葉脈蜿蜒舒展在翠葉上，像是剛被折下編物的木枝，栩栩如生。它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竟然真的動了一下，像是在沖她打招呼。

燕扶楹神情古怪：“這到底是個什麼？”

“随時把你的地方報給我，用來保護你安全的東西，就這麼一個。”

孟如玺指腹摩挲了一下表面，繼續道：“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你，我比你更合适出去。我待會兒會親自去商鋪看一眼，另派小厮找父親，讓他派些人手過去。”

燕扶楹心中一松：“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不會讓你等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