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鏡瞥了他一眼:“你少說話些,心靜了,沒準就能了。”
“……那還是算了,叫我不說話,簡直是讓我發瘋。”
“這茶好啊!”楊毅喝了一口,沒忍住眼睛一亮,稱贊道。
劉守備借着茶杯,掩蓋住嘴角老狐狸樣的笑意。他順着話頭看去,那青年官員果然微微笑起來:“楊大人若是喜歡,不妨稍後我送些到楊大人府上。”
“這如何使得?”楊毅悚然一驚。
見他那副仿佛當頭棒喝,從好茶中猛然清醒來,俨然要甯死不屈的驚恐樣子,褚照也忍不住滿頭的黑線。在這個通判眼裡,他到底有多不值得信任,才讓他這般不肯與自己扯上關聯?
好在他還記得劉守備事先與他說過的話,楊毅此人忠厚木讷,連忙道:“可不是白送給楊大人,說實在的,褚某今日求劉守備相邀楊大人來這戲樓,實在是有難言之隐……”
他臉上露出窘色。
才要警惕起來的楊毅,看到褚照想說話,又難堪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生出猶疑。
莫非不是他想的那樣,這個叫褚照,強勢控制知府的金華府巡按,并不是要他跟他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褚大人有話說便是。”楊毅生硬地說。
話音剛落,他便見那生得極為出色的青年長長歎了一口氣,面上愈發羞愧難言。
“實不相瞞,褚某是為了開倉放糧一事。”
“開倉放糧?!”
眼見着楊大人又一副大貓被人踩入自己領域警惕起來的樣子,劉守備适時道:“楊大人,褚大人這些日子做的事你也看到了。如若不是真的束手無策,褚大人也不會求到楊大人頭上……”
想到西城逐漸安頓下來的百姓,楊毅的臉色一緩,慢慢坐下來。
隻是他對褚照仍是滿心不信,質問道:“褚大人之前在那樣舉目皆敵的情況下,尚能籌集到鎮壓三縣暴徒的軍資;如今三縣已定,隻餘一縣未平,怎麼就沒了那樣神通廣大的本事?”
褚照知道這個問題他必須好好回答,他看着楊毅的眼睛,緩聲道:“楊大人有所不知,本官來至金華府時,本是奉了聖人的密旨,協助天師府,徹查‘顔如玉’源頭。孰料金華府官場,上至知府,下至一識字小吏,早已被顔如玉迷惑至不作為不說,知府甚至派人謀害本官。”
“本官本不欲暴露己身,怎奈那日深夜,恰逢西城起火。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又是聖人親封的金華府巡按,代聖人巡狩,監察地方。西城起火,百姓失所,此乃知府失職!本官又怎可置身事外?”
楊毅緊緊盯着褚照:“所以你就将知府抓了起來,将整個金華府府衙都變成了你姓褚的地方?!”
“楊大人!”劉守備一驚,連忙道。
褚照的神情不變:“是。如他這般以權謀私、屍位素餐的官員,若本官還放任他在官位上,豈不是對聖人、對百姓、對我大梁朝的江山社稷的失職?何況那時暴徒暴亂,頃刻間便攻下長山縣縣城。韓兆興此人,竟然還想着如何美酒高歌,而不是去思慮如何防守。本官強勢入主府衙,威壓富戶出錢出糧,隻是為了盡快掃平動蕩,還我百姓安康太平!”
“褚大人沒有敕封,也未有任書,就不怕之後朝廷怪罪下來,将你一身功名褫奪,此後不僅不能在朝為官,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一雙眼睛卻仍死死膠在褚照身上,不肯放過他表情的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些後果褚照自然也想過,不過那又如何呢?
“本官不怕。”
褚照也同樣注視着楊毅,用堅定的目光回視着這位善于明哲保身,從他接管金華府府衙開始,就稱病閉門不出的通判。
就像他之前說的,大不了,就是進一下監獄,再次成為白身。他雖然犯了先斬後奏、擅動軍權、登堂入室等諸多皇家的忌諱,但是他也平定了暴亂,安撫了一府百姓。将功折罪,又有顔師兄、孟師兄還有齊老太傅的一幹弟子在朝中周旋,朝廷再怎麼樣也不會真的将他處死。
“楊大人盡可放心。開倉放糧,開的是金華府的倉,放的是金華府百姓的糧,本官必不會昧下一絲一毫。這些糧食,本官會明明白白地以以工代赈的方式,分發到需要它們來過冬的百姓身上。”
戲台上,為救重病的管家李忠,在當鋪當了碧玉球,卻被趙金祖誣蔑成江洋大盜即将處死的小生李文祥,恨聲唱道:“我當屈死冤魂不甘心。”
老李忠在旁老目含淚:“我肩背黃榜為你把冤鳴!”
鼻點白斑,與禁子在牢門外偷聽這對主仆肺腑的縣太爺沈博清唱道:“李文祥蒙冤受屈果是真。不平冤獄枉為做官人。”
李文祥對着要上京的老管家哭道:“哪有清官為良民?”
聽着這字字如泣的冤訴,外面偷聽的縣太爺唱道:“你莫道無有清官護良民,這清官就是我沈博清。”
“倘無清官護良民,我撞死金銮亦要把狀呈!”老李忠下定決心。
“老李忠義薄雲天令人敬,沈博清心如火燎感慨深。”
“你身無分文怎進京?”這是李文祥的憂慮。
“我沿路乞讨上京城!”這是老李忠的堅決。
“主仆肺腑聽得真,愧為父母管萬民。低頭就把監門進——李文祥!”
戲台聲久久,意氣言不絕。
褚照緊緊盯着楊毅,輕聲道:“楊大人,你身為父母官,又怎能将自己置身于愧為父母管萬民的境地?”
楊毅喉頭動了動,終于澀聲道:“願為褚大人牛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