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直一邊駕車,一邊顫聲道:“少爺,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人。應該是真的。”褚照道。
一聽到不是妖精鬼怪,明直立即停了馬車,也轉過頭去壯着膽子喊:“老鄉,若你願意,不妨上這馬車來,我們少爺願意搭一程送你兄弟倆下山。隻要你們肯告訴我們那山上的情況。”
弟弟聞言,想到背上呼吸微弱的哥哥,也顧不得什麼,當即下定決心跟着這輛馬車下山回村。
明直下了馬車,将哥哥送進馬車裡,又讓弟弟跟他一起在車架上坐着,然後稍微加快速度,掉頭往村子裡趕去。
馬車内部,褚照隻瞅了一眼哥哥,就不忍心繼續瞅下去了——蛇口逃生,倒也不易。但是變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畢竟是真的恐怖。
他得多看看自己。
找好繼續照鏡子的理由,褚照便悠哉地又欣賞起自己的美貌來。
路途艱苦,唯有他美貌可以治愈自身苦悶。
外邊,弟弟吹着迎面徐徐的風,内心忐忑不安。不僅因為馬車的主人願意搭載他兄弟二人,也因為那主人竟然願意讓他的哥哥到馬車裡邊。他聽說那些個貴人,都愛幹淨得很,馬車這樣的貴重之物,更不容許他們這樣的“賤民”進去……
正胡思亂想,明直忽然“啊”了一聲。
褚照聽着不對,掀開窗口的簾子往外一瞧,便見之前明直拖到一邊的白衣美人,此時又橫倒在了路中間。
褚照皺眉,也煩了:“不要管她。隻當她一團空氣,馬車駕過去。”
弟弟渾身一抖,第一次直面這些貴人的漠視人命,偏偏哥哥就在馬車上,他并不敢響。隻膽怯道:“不,不然,我把她拖到一邊去吧。”
明直“诶”了一聲,奇怪道:“你不覺得耽擱救你哥哥的功夫?”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弟弟喃喃道。
明直聽了想笑,但一想,如若不是這個弟弟心善,他和少爺可能已經遇上大蛇了。那笑便笑不出來。想到他之前拖那白衣美人,後者并不反抗,他反而犯難地跟褚照求情:“少爺,您看……”
“都行。”
褚照垂眸,說他冷漠也好,他确實不關心這種假裝昏倒在路邊,尋找路過的合适的冤大頭書生,并且不會因為馬車碾過而死的妖怪。
哪知變故陡生!
原本昏倒在地的白衣美人忽然暴起,對着前去拖她的弟弟突然伸出一條細長的信子!
“啊——!!”弟弟吓得跌倒在地。
不好!
坐在馬車外邊,目睹這一幕的明直最先反應過來,他一揮馬鞭,在白衣美人突然變長的舌頭上狠狠一抽!
白衣美人吃痛,收回信子,一雙眼睛猩紅盯着他們。
“明直!别和她糾纏!”褚照掀開簾子,大喊。
明直也知道此理,可是弟弟看到那信子,連跑都不曉得跑,隻知道在地上指着白衣美人驚恐大喊:“蛇!它肯定是那條蛇!”
不至于那麼倒黴吧——
主仆二人心裡同時劃過這個念頭。
那白衣美人被揭穿了身份,也不僞裝了,直接變成一條大蟒,碩大的蛇頭張着血腥大口,狠狠咬了過來!
咚!
粗壯的蛇尾撞上馬車,原本半蹲着的褚照,一個不穩跌在馬車裡。手臂被跌得生疼。撸起袖子一看,還磨破了一塊皮。褚照怒從心起,拔了聖人賜的佩劍,跳下馬車與巨蟒纏鬥起來!
老虎不發威,真當他褚照好欺負呢?他那麼多年大靈山寺不是白待的好嗎?
不說他,明直、其鏡甚至影四,都跟着大靈山寺的和尚們學了好些功夫!一時之間竟與那大蟒打得難分難舍!
再說那大蟒,它之前在遇到那對兄弟時,已然因為弟弟暴起用斧子砍傷過它,傷口未愈。本想一口吞掉這個弟弟,以消心頭之恨,哪裡想到弟弟還沒吞着,那官老爺和他的仆人倒是下來一起打它了!
大蟒怒火攻心,也不管那是有官位在身的人,不該招惹,一心想吞了他們報仇雪恨!
褚照執劍,明直拿着馬鞭,主仆倆又是自小長大的情分,默契非比尋常。這個才狠狠砍了一下七寸,另一個就卷着馬鞭往大蟒原本的傷口上狠狠一抽!
大蛇痛到卷起尾巴,抛下弟弟,又去追褚照!
眼見着大蛇離自己越來越近,褚照一個躍身跳到樹上,大蛇蛇尾一掃,樹震枝搖,逼得褚照不得不又翻身下來。隻是大蛇早已料到,它大張血口,意欲在此時将褚照從頭到腳吞下。
然就在此時,一道凜冽寒光突然射下,折着青天白日,血液迸出——
蛇頭狠狠墜地,那巨大的蛇身也重重失去控制摔在地上!
塵土四起——
明直的心都跳到嗓子眼,突然想哭:“少、少爺!你還活着嗎?”
“咳,咳咳。廢話——!”
塵土彌漫間,灰頭土腦,即将走馬上任的縣太爺一手持劍,一手袖掩口鼻,眉眼間全是嫌棄。
明直聽到聲音簡直喜極而泣:“太好了,少爺你沒事!對了,少爺,這妖精是你砍的嗎?”
褚照道:“是。”
明直剛要歡呼,就聽自家少爺繼續說:“但是讓這條蛇死的不是我。”
他取出帕子抹了抹臉,又整了整衣冠,然後才朗聲道:“哪位俠士出手相救,可否出來一見?”
“你這人倒實誠。”
說話間,一棵樹上跳下來了一樣貌清秀,很有些書生模樣的少年。如果不是褚照确信是有人救了他,而不是他自己把蛇頭砍下導緻大蛇死亡,他都不敢相信出手的會是這樣一個看着比他還小些的年輕人。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知不覺,他也老了。年将弱冠的褚照感慨。
他整了整袖子,鄭重行禮道謝:“在下褚照,字定安,廣陵人士。”
那少年眨了眨眼,笑道:“你是朝廷命官,怎麼也稱在下?”
褚照并不疑惑他怎麼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畢竟馬車的規格裝飾擺在那呢。他隻笑道:“路途遭難,是朝廷命官又如何?此刻不過是個普通人。如何不能稱一句在下?”